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可是她的话不起作用,崔淼的双手仍然在车辕上握得死死的。隔着车帘,杜秋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恰好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心中煞是不解——不是都说得好好的,崔淼即使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容易闹出乱子,怎么到临出发时又变卦了?难道,他不相信自己和聂隐娘吗?
正在胡思乱想,耳朵里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抓着车辕的手松开了。杜秋娘掀起车帘一看,崔淼直挺挺地躺在泥地里,已然失去了知觉。
“呦,这是作甚?”杜秋娘话音未落,就被聂隐娘一把拖回车内。
“别乱动,坐好!”
马车左右一晃,徐徐驶出院子。
“他没事的,就这么乖乖地躺着挺好。”聂隐娘道,“这家伙果然心思敏锐,竟被他看出了我的念头。”
“你的念头?什么念头?”
聂隐娘不答,杜秋娘却见她的手中赫然出现了纯勾,不觉一惊:“你不是说今天进宫面圣时,不能带着它吗?”
聂隐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都会被搜。但是不会有人搜你。”
“我?”
聂隐娘指了指她抱在怀中的琵琶:“这把琵琶是你的心爱之物,曾用它为皇帝弹奏过多次,琴音也深得他的喜爱,对吗?”
“对啊……”
“那好,就把纯勾藏在琵琶套中,由你抱着一起上殿吧。”
“为什么?”杜秋娘大惊失色,“啊!你、你不会是想要、要……”
“不好说。”聂隐娘轻轻地笑了笑,“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有决定。”
“天呐,太荒唐了!隐娘怎可如此轻率!”杜秋娘真的吓坏了。
“轻率?不,瞬间决定一生,我这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
马车正排在入城的队伍中,赶着最早一班的人流进入长安。夏季日出得早,东方已拉出第一道晨曦。一夜雷雨过后,清晨的空气难得凉爽,龙首原上空的那方彤云说明,今天将是一个灿烂的大晴天。
金吾卫们一辆一辆地放马车通行,浑然不知其中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中,两个女子正在讨论刺杀大唐的皇帝。
经过盘查时,杜秋娘紧张得全身汗湿,抱着琵琶的双手一个劲儿地颤抖。她的头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想象今天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她甚至有种冲动,想在金吾卫盘问时跳出马车,叫喊救命,也许还能逃过此劫!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马车波澜不惊地进了城。
马车向前行进了一小段,聂隐娘才又开口了:“我最初刚当上刺客时,便有过刺杀皇帝的念头。为了魏博去刺杀其他藩镇的节度使,怎比得上为了魏博去刺杀皇帝来得痛快?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想想,我毕竟连见到皇帝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刺杀呢?岁月蹉跎,转眼天下藩镇尽已归服朝廷。这些年来,皇帝真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时至今日,就连魏帅也要以一条走狗的身份走进大明宫,去向圣上摇尾乞怜了。哼,却没想到,我的机会也来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杜秋娘无助地喃喃着。
“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刺杀皇帝不啻为最高的目标。我聂隐娘当了一辈子的刺客,想要给此生一个交代。”
“那就非要刺杀皇帝吗?你这样做,会连累我们所有人的!”
“我没说非刺杀他不可。”聂隐娘的语气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纯勾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刃,但也得有配得上它的被刺者。否则,我留着纯勾又有何用?《辛公平上仙》的故事说明了,纯勾就是用来刺杀皇帝的!如今我的手中有纯勾,又能上殿面见皇帝。十步之内,只要我想杀他,谁都拦不住!”她的双眸中放出奇异的光彩,“你懂得对于一个刺客来说,这是何等的诱惑吗?”
杜秋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可就算你杀了皇帝,又能改变什么呢?天下藩镇俱已归服,难道皇帝死了,你们就又能造反了不成?”
“假如十年以后,当然不可能再翻盘,但是如果皇帝现在就死了,你看着吧,那些刚刚归顺的藩镇一定会群起而反之。十五年削藩,靠着皇帝的铁血意志方有所成。一旦没了他,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造反就那么有意思吗?”杜秋娘气喘吁吁地问,“我真不明白,做大唐的子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做叛臣逆子?”
“你当然不会明白,可是我们明白。”
眼见哀求没有结果,杜秋娘强硬起来:“行,你明白你的,别扯上我好不好!我是为了报答崔郎和裴炼师的救命之恩,才答应舍身入宫的。现在可好,连我的命也要搭上了,凭什么呀!”
聂隐娘呵斥:“先别急着叫屈!第一,我说了我未必会刺杀,要待上殿之后看了皇帝的言行再作决定;第二,就算我真的刺杀了皇帝,我聂隐娘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他人。”
“怎么可能!纯勾是我带进去的,我能脱得了干系吗!崔郎肯定也得受到牵连,更别谈再见裴炼师了。聂隐娘,你只图一人痛快,却要伤害到那么多人,你于心何安?!”
“既为刺客,首要断人伦六亲之念。”聂隐娘一哂,“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我不愿意!”
“你别无选择。”聂隐娘的语气冰冷似铁,“做,你尚有一半的机会全身而退;不做,我现在就杀了你。”
杜秋娘瘫倒在车座上。
到达皇城前的天街时,一轮旭日已经从东方升起。在承天门前与田弘正的人马汇合后,再由金吾卫引导着,沿皇城外侧向龙首原而去。越往东走,朝阳的光芒越灿烂,当他们终于停在建福门前时,隔着车帘都能感觉到前方金光闪耀,如上九天凌霄。
大明宫到了。
此后的路程对于杜秋娘来说,就如梦境一般恍惚。她不记得自己经过了多少道宫墙,也不记得路过了多少座崇殿,她甚至连怎么一路走去最后站到麟德殿前都浑然无觉。她只看见铺天盖地的金色,连呼吸的空气好像都闪着金光。
她想,我要晕了,我走不动了,我就快倒下了。
当麟德殿的三重宫阙和两座楼阁伫立在前方时,侍卫将他们挡住,让在殿外等候。杜秋娘长长地透过一口气来,心中只觉得奇怪,自己居然活着走到了这里。
田弘正应召入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黄衣内侍到殿前宣召聂隐娘和杜秋娘二人。杜秋娘跟在聂隐娘身后,亦步亦趋登上高高的御阶。
殿门前,一名金甲侍卫拦住她们的去路。先搜过聂隐娘,又来到杜秋娘的面前。
他命令:“摘下帷帽。”
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两只手,直接将杜秋娘头上的帷帽除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双手紧抱琵琶。纯勾就藏在琴套的内侧,绝不会滑出来,但她仍然下意识地拼命抱着。她感到聂隐娘从旁边射来的目光,比纯勾的刀锋还要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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