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哼,他也配!”
“权相公还是小心为上。河阴失火本与权相无关,最多算失察,那阉官都迫不及待地想把罪名安到你的头上。如果再让他碰上别的机会……”
“别的机会?”权德舆悚然动容,“那又是什么?快说!”
崔淼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墙上,“权相公,我可以说,全都说出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和我谈条件?”
“是的。”
权德舆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他的脸上真有一种亡命徒般的信心。
权德舆缓缓地问:“什么条件?”
“让她走。”
“谁?”
“裴娘子。”
“她?”
“她和这些事都没有任何关系,请权相公放了她。就当做个人情吧,”崔淼微笑着说,“权相公在朝中总要留些后路的。”
权德舆本来就没打算为难裴玄静,也生怕与裴度结怨。他沉吟着道:“问题是吐突承璀在此,我不便直接释放她。”
“不必。权相只要找个借口,把她转移到官署里软禁就行了。”
“这倒不难。”
“权相公答应了?”
权德舆注视着崔淼,道:“那还要看你提供的情报,值不值我这样做。”
“当然。”崔淼平静地回答,“在河阴仓纵火的是平卢藩镇雇佣的杀手,这些人扮作驿卒的模样,早就乘乱逃出河阴了。你们只抓到些无辜百姓而已。刺杀武元衡相公的也是这批人,并且……他们已经赶往洛阳。”他笑吟吟地看着权德舆,“权相公,你还是尽快返回洛阳吧,否则一旦东都发生暴乱,就算没人陷害你,你也逃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东都要暴动?”权德舆大骇。
崔淼微微点头道:“抓住这班人不仅能挫败暴动的阴谋,且能让残害武相公的元凶落网,权相公还不立即行动吗?”
权德舆也顾不上打官腔了,急问:“你知道杀手的姓名吗?落脚点?行动计划?”
崔淼示意他近前来。
权德舆果真凑过去,听崔淼说:“平卢雇佣的两名‘黑刺’是来自嵩山中岳寺的和尚,一个叫净空,一个叫净虚。曾经在长安城外的镇国寺躲藏过。还有一个来自成德的牙将尹少卿,负责穿针引线。此三人为首,下属共十来人,都是武功高强的职业杀手,他们的计划是……”
少顷,权德舆移开身子,脸色煞白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崔淼答非所问:“圣上的诏书里说得明白,只要有人举告属实,可尽免连坐之罪。待权相公将凶犯抓捕归案时,还望能信守朝廷的承诺。”
权德舆拂袖道:“本官自是有信用的。”
来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都是为了她?”
崔淼悠悠地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荒唐!”权德舆斥道,“另外提醒你,本官是东都留守,非是宰相。不要再成天权相公权相公的!”
门关上了,黑暗重新占满小屋。崔淼无须闭上眼睛,也能与那双目光相逢了。
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为了她吗?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她,但首先是她。
4
下午议事时,权德舆直接向吐突承璀提出将裴玄静移出牢房,转去河阴县廨内软禁。他的理由是,裴玄静毕竟是当朝宰相的侄女,又是个美貌的柔弱女子,将她和一大帮子贱民拘押在一起,实在说不过去。
吐突承璀并不反对。
河阴县廨规模有限,远不如守仓的军营气派舒适,所以吐突承璀带着随扈住在军营里,也在军营里办公,和权德舆一起处理大仓失火的善后事宜。权德舆安顿好裴玄静之后,就开始抱着脑袋直哼哼,说是犯了头风病无法理事。吐突承璀明知他托病耍赖,也不好逼人太甚,便让他自行歇息去了。
裴玄静被关进县廨后院一间孤零零的耳房。房中有榻有几,干干净净,屏风后的盥洗架上搁着铜盆,盆里盛着清水,架上还挂着洁白的手巾。反正无事可做,裴玄静便开始洗漱。
她呆呆地洗了一会儿,便抛下手巾,捧着脸哀哀悲泣起来。
裴玄静从来不好哭,平时还挺看不起那些遇事无措,只会落泪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除了眼泪已经一无所有,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吧。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门上有响动。裴玄静睁大红肿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人持烛而入。
原来又入夜了。
来人婢女打扮,手中提了个食盒。她从食盒中拿出两三个碗碟来,摆在几上,轻声道:“大娘子,吃晚饭吧。”
裴玄静大惊,“……是你?”
这略微低沉的少女嗓音太特别了,绝不会认错。
禾娘摇头示意她收声,三下两下脱去婢女的外衫,递给裴玄静,“穿上。”
裴玄静赶紧换装,禾娘在旁边悄声叮嘱她:“出门后就沿着走廊一直向前,到尽头处是个下坡,你朝左转到假山石下,有人在那里接应你。”
“是。”
禾娘把食盒交到裴玄静手上,“走吧。”
裴玄静来到门前,又回头问:“你不走吗?”
“我自有办法,不用你管!”她恶狠狠地回答。
裴玄静的心口紧了紧,便向禾娘一点头,推门而出。
夜色苍茫如昔,踏在满地银箔似的月光上,裴玄静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只觉得夜凉如水,仿佛转瞬入秋。低下头,她提着食盒尽量走得又快又稳。院子里站着两名守卫,她的身上能感到他们沉默的目光,但一直没有人阻拦她。
走廊尽头的左侧果然是个下坡,挡着一座形状丑陋的假山石。裴玄静刚转到山石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喊不出声,但皎洁月光帮她看清那张沧桑的脸。
是聂隐娘的磨镜丈夫。
他看到裴玄静眼中的慌乱平抑下来,才慢慢放开手,低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河阴县廨很小,假山背后其实就到院墙了。隐娘的丈夫领着裴玄静沿院墙一路潜行,走不多久,几株杨柳左右分开,面前横亘着一脉流水,岸边泊着一页扁舟。
裴玄静随那汉子上了船,钻入船篷,聂隐娘气定神闲地端坐其中。
“坐吧。”她对裴玄静说。
裴玄静刚坐稳,船身便轻轻一荡,滑离岸边。从篷内只能看见那汉子足下踏的草履,耳边响起竹蒿每次入水时的哗哗声。
太宁静的真实,反而更像梦境了,而且让人分辨不清,小船究竟是正在驶入,还是将要离开这一场南柯梦。
裴玄静突然惊叫起来,“禾娘怎么办?禾娘还留在县廨里!”
“我们会在前方不远处靠岸,从那里接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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