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她肯定能逃出来吗?”
聂隐娘冷冰冰地反问:“你都行,她为什么不行。”
裴玄静无言以对。聂隐娘总是这样言简意赅,丝毫不给人留余地。才短短几天,禾娘也学得和她差不多了。
“隐娘为何救我?”
“你是想问,我们为何一路尾随你吧?”
裴玄静反问:“不都一样吗?”
聂隐娘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如同杨柳的枝条随风掠过池面,连目光也变得温柔了,但裴玄静并没有留意到。
“静娘是要去洛阳吗?”
“是,哦……也不是,其实我要去的是……昌谷。”就像一个在黑暗迷宫里团团乱转找不到出口的人,裴玄静早已不敢去计算自己耽搁了多久,甚至都不敢去想目的地了。
聂隐娘平静地说:“正巧,沿河顺流而下便是昌谷,不需转道洛阳。”
“真的吗?”
“我们接上禾娘,一路不停船的话,最多半天便能到达昌谷。”
裴玄静简直要蹦起来了,却又浑身一凛,“不行!”
“怎么?”
“崔郎中还留在牢里。”裴玄静急切地说,“隐娘,必须把崔郎中也救出来,否则他们一旦发现我跑了,定会加倍为难他的。”
聂隐娘摇了摇头,“不行。他的刑伤过重,又被押在军营里,内外均有重兵把守,我也无法施救。”
“怎么可能?”裴玄静不愿相信,聂隐娘是那么神通广大的人物,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啊。她哀求:“隐娘,求你再想想办法……”
“没办法。”
船身左右晃动后停下,原来是靠岸了。一条轻盈的影子从岸边飞下,稳稳地落在窄小的甲板上。
“师父。”
聂隐娘根本没动,只朝徒弟微微点头,“坐下,我们就开船了。”
“不!我不走了。”裴玄静钻出船篷,这才发现船身离开岸边尚有一步之遥,难怪禾娘是飞身跃下的。裴玄静对那汉子道:“请大哥将船再靠岸近些。”
聂隐娘问:“你想干什么?”
“不救出崔郎中,我也不走。”
“你不想去昌谷了?”
裴玄静的心好像被狠扎了一刀,嘴里又咸又涩,似有血从胸腔涌上来。但是她稳住自己,清清楚楚地说:“我想去,可我不能就这样抛下崔郎。情义不得两全,我……只能出此下策。”
没有人说话。夜深了,岸边草丛中的促织叫得越发欢畅。一轮明月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素光垂手可拾。
“唉。”聂隐娘出篷而来,“真是啰嗦。”
“还得我去跑一趟。”她凝望着水中月说。夜风乍起,聂隐娘一身黑色劲装纹丝不动,端立的身姿中却有一种神祇般的冷漠飘逸。
裴玄静向她深深一拜,“多谢隐娘。”
禾娘叫道:“师父,我也去!”
“不必。”聂隐娘依然不动声色地吩咐,“你们仍然去昌谷。你须一路小心,保护静娘。”
“我……”禾娘满脸不愿意,但聂隐娘淡淡一瞥,她便不敢再吭声了。
虽说要去救崔淼,聂隐娘却迟迟不动身,只低头看着河面上的月亮倒影。裴玄静便也跟着看去——但见水平如镜,映出碧水青天中的夜色,无声无息地向东流淌。看不见的阴影渐渐飘过来,突然,就像拉上一块黑色的帷帘,浓重的乌云遮在天地之间,星月清光顿时泯灭。
裴玄静感到船身又是极轻微的一荡,乌云已然飘过。甲板上再也寻不到聂隐娘的身影,她融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去了。而他们的小舟恰如离弦之箭,轻盈地射向逝水的深处。
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都进篷里去坐吧,我好撑船。”
裴玄静和禾娘面对面坐在船篷中,裴玄静想攀谈几句,无奈禾娘一直板着脸,目光也执着地避开她。裴玄静只得作罢。
就在刚才换装时,裴玄静发现了禾娘夜行衣上撕破的口子,由此证实了自己的怀疑,灞桥驿夜入房间的正是禾娘。所以,聂隐娘一伙也不可信。
裴玄静深知此时自己孤立无援,根本不是眼前这几位的对手。所以她迅速地下了一个赌注,逼聂隐娘去救崔淼。她记得聂隐娘对崔淼很有好感,如果隐娘肯去施救,就说明其用心尚不险恶。如果不肯,那么裴玄静也绝对不会把她引到昌谷去。退一万步说,只要能支走聂隐娘,禾娘总好对付得多。
裴玄静坚信:只要把金缕瓶带给长吉,“真兰亭现”之谜便能解开。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从那以后,她便可以心无旁骛、安安定定地做长吉的妻子,与他相伴一生。
小船悄然无声地前行着。裴玄静的心中忽明忽暗,兜兜转转那么久,此刻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似乎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提前用光,现在她能做的唯有祈祷上苍,保佑自己能走完这最后一程。
“都怪你。”
裴玄静一震,方才醒悟是禾娘在说话,“唔,你说什么?”
“我说都怪你!”船里没有点灯,仅有水面泛起的一点微光照进来,映出禾娘稚气未脱的面孔。这时候的她,比裴玄静之前所见的任何模样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头一次见到你我就讨厌你,那回要是不让你进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气鼓鼓地说,“都是崔……他非要叫你进去……”她停下来,怨毒地紧盯裴玄静,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把他害得好惨。”
“我……”裴玄静有点不知从何谈起的感觉,但她并不想同禾娘争吵,便劝慰说,“他会没事的,隐娘一定能救出崔郎。”
“那又怎样!就算救出来我也没机会再见他,他更不会理我……他的心里只有你!”
裴玄静无言以对,少顷,才温柔地问禾娘:“你很喜欢崔郎?”
禾娘不回答裴玄静的问题,反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少得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得美点,还是宰相家的侄女吗!”
裴玄静哭笑不得,“禾娘,你这样说可就太鄙薄崔郎了。他不是看重那些的人。”
“反正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禾娘说,“原先我有家,贾老丈就像亲爷爷那样疼爱我。我虽然没有爹娘,可一样过得很开心。我们的院子里总是住满了人,都是些穷苦百姓,但都特别善良,我从没见过一个坏人,也用不着对任何人有戒心……”
禾娘的声音低下去,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应道:“……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禾娘突然又拔高了声音,“你根本不知道我原先的家有多好!逢年过节,宫里总会派中贵人送来好多吃的用的。我们的院子连金吾卫都不敢进。有几次朝廷抓通缉犯,王公大臣的宅邸可以搜,唯独我们的院子谁都不许擅闯。那年春明门外发现暴民,京兆尹还派了人专门来保护我们的院子。崔郎中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就说,他喜欢在我家落脚,因为我家的院子是全长安最安全最安宁的地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爷爷也死了……”她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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