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与俗
那时一起进队实习的有三个,聂诚、姜准还有一名实习法医陈哲。陈哲跟着夏承业不归他管,聂诚性格坚定平和不受影响,就姜准对柴铎亮意见最大,几乎到了争锋相对的程度。
聂诚能共情分析嫌犯和被害人的心理状况,却身边对情感变化的察觉不敏锐。他隐约察觉到姜准的情绪正在变糟,说话越发简短,语速又冷又快,连他俩私下聊天时也是这样,非要聊上一会儿才慢慢缓和下来。他知道姜准和柴铎亮合不来,人生在世难免遇到两看两相厌的人,但他以为姜准主要是不适应实习环境,过段时间就好了。
直到有天姜准大爆发,一脚踢翻了柴铎亮的椅子,险些和他在办公室大打出手,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柴铎亮是什么人,分局领导心里都有数,严肃批评了姜准的张狂和目无法纪,却没什么实质性处罚,连实习生的机会都没剥夺。
自此,柴铎亮和姜准算是结了仇。
之后他俩正式入队,老柴又被抽调过几次,对聂诚的态度有了质的改变,对姜准却是实在拉不下脸,两人就这么僵着。
如今姜准成了副队长,早不是从象牙塔里看世界的学生,见识心胸飞速成长,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然做不到让这些糟心事过去,但没放在心上,领导问他对抽调的意见时,他也没做声。
调过来的人不是聂诚,才最让他郁闷。
五分钟,姜准已经把车开到小区门口,然后转着圈找车位,找的时间远比路程要长。
“行,我知道你为什么总不开车了。”姜准叹气道。
六层的老式小砖楼没有电梯,他们一层层触亮走廊的灯,想起以前的一桩趣事。
以前楼道里按过一段声控灯,住在顶层的小姑娘才上小学,她胆子小,冬天放学后天已经黑了,她进了楼洞就要卯足劲惨叫一声,直接叫亮一到六楼的所有灯再飞奔上楼。后来楼长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好意思找她家去说,就换成了触摸式灯,一直用到现在。
高中有晚自习,比小学放学晚,他们只能在周六小姑娘上课外班回来时听这一嗓子,然后嘿嘿笑上半天。
如今这栋楼里老年人居多,年轻人忙于工作,上学的也都到了高中大学,有的房子几经易手,邻里间也变得陌生。聂诚不爱热闹,想起来却觉得惆怅。
聂诚在墙壁上摸索开关,屋里亮了,姜准打开鞋柜一眼就看到熟悉的旧拖鞋。
自从上次满汉全席之后,聂诚就把原先他那套东西翻找出来,摆回原处。
不仅物件,随手帮他放好警帽,递衣架让他挂警服等等习惯也自然而然地回来了。
姜准光着膀子找背心,不用多问,很快就翻了出来。
聂诚打开热水器烧水,问他还饿吗,还要吃些什么吗。姜准说不用,来言去语间已经换好了宽松的居家短裤。那条其实是聂诚的,他俩有条灰色的差不多。聂诚想提醒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拿出一套新的毛巾和内裤扔给他。
姜准头发长一些,聂诚催他先去洗。姜准已经对他夕阳红的作息失去了敬畏心,看看时间才十点,磨磨蹭蹭半天不动,甚至搬出了案情讨论。
聂诚不像姜准仅在工作上或想做的事上才行动力十颗星,他在生活上十分自律,没有顺着姜准的意,解释说:“你洗完我去,然后你吹着头发,我也就洗完了。有什么话床上说。”
姜准要愣一下,才能分辨出老友的坦荡,这话里真是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高中时住他家,俩人就经常抵足长谈。上了大学,同在一个宿舍,暑假选修小学期的时候,舍友都回老家,宿舍里就剩他俩时,也是一个上一个下躺在床上聊天。
聂诚长个儿晚,少年气十足,在大学里更是被学姐笑几句就腼腆得不知说什么好。姜准第一次亲他就是在那会儿,在他处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那个时候。
大学体育他们都选了散打,其他人练着玩,他们是无不用其极地训练。老师看得出来,经常留下他们多指导几招。练完后,其他人早去教室占座了,他们穿着湿得透透的衣服去更衣间里换。三十多个更衣柜中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最上面那排窗户让进来阳光,照着他们身上滚进腰线消失不见的汗珠,照着呼吸间蓬勃的生命力,莫名地让人放松。
聂诚脱上衣时挂住了背后衣柜的锁,他两只手曲着举过头顶,领口刚绕过头,衣服就缠着他手臂束缚了他的行动,他不敢用力挣,怕扯破了衣服,叫姜准来帮个忙。
姜准在他旁边,懒得绕板凳再去他身后,让他往边上靠,然后俯身凑过去。汗水蒸腾的气息点燃了他心中的悸动,他把挂在锁上的衣角解开,没有松手,侧过头鬼使神差地亲上了聂诚。
他起初就想轻轻一啄,舌头却不受控制地打算尝尝味道,没有侵略性地舔了舔聂诚的嘴唇。他眯着眼,距离很近,明显地感觉到被他抵在更衣柜上的聂诚身上的热蹭一下蹿到了脸上,红成了八分熟。
取下慢镜头的过滤,这段脑中炸裂、神志不清的时光在现实中只有短短几秒。他们很快分开,各自埋头换好衣服,然后照常上课、吃饭,一起行动,谁也没再提。
其实这件事一直埋在聂诚心里,他不说,不代表不琢磨,他问不出口,也给不了自己解释。他想时间这么厉害,早晚会给他一个答案。温水煮青蛙地耗着,在好感度进度条走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却出了那样的事,眼看量变就要产生质变了,结果一下子被打回原型。
聂诚洗完澡,满心都是疲惫和惆怅。他看见姜准就会涌现出大量难以处理的感情,他是这世间唯一能跟他分担的人,正因为太近了,连理智都不能剥离情感,客观归责理论也难以适用,但凡有一点“因”也要算在“果”之内。
卧室里,姜准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张折叠床展开放在床旁边。
“这是干什么?”聂诚问。
姜准说:“你以为那床还睡得开?里侧的弹簧坏了,硌得背疼。上次我就睡这。”
吃完“满汉全席”那天晚上,聂诚还带着从看守所出来的疲惫,倒头就睡,一直到转天太阳晒屁股。姜准半夜起来找床搭床再早晨收拾,他全都不知道。
“明天我定个新的。你睡床上,我在这。”聂诚说。
“别争。快去躺。”姜准在折叠床上躺好,伸长手拍拍床缘,让聂诚快去。
要不是他长得帅,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关了空调打开窗户,晚夏的风捎着些许热和湿吹进屋内,和屋里的冷气混成一团。乍一感觉有些燥,躺定睡时正好。
姜准曲臂枕在头下,侧身朝着聂诚问:“明天我开车送你去单位。”
“早晨堵得厉害,你来回肯定赶不及。”聂诚说。
“早点起。”
“……你就让我坐公交不好吗?”
姜准笑了,“行,听你的。”他收回手臂,又说,“提到交通工具,我就想起贺莉。她那辆车很新,五年才跑了两万公里,车上只收集到了她、贺司浩和那个女孩的头发和指纹,应该没借过别人开,只是用来买菜接孩子上下学。她为什么要诱拐那个女孩?她车上有乙醚,安置人质有仓库,这是早有准备,而且不是第一次下手,可和她的状态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