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卧亭杀人事件
“我来到老爷爷这里,是想要请你帮我的,我如果死在这里,会给你们家添麻烦,所以动作必须快一点。”
那男人没有回答市松的问题,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对着纯夫这样说:“小黑炭,谢谢你,好好念书,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喔。”然后就静静地走到屋外去了。
老人和孙子一阵茫然,市松问孙子说:“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啊?”
“那是都井啊。”纯夫回答。
“喔,原来如此。”市松终于明白了。
“半夜三更的,要纸和铅笔到底要做什么?”纯夫说。
“应该是想要写遗书吧!”市松这样猜想着。
“遗书?什么是遗书?”纯夫问。
“他可能是在村子里闯下了大祸,所以要写遗书,然后想去某个地方寻死吧!”
就如同睦雄所说的,过了没多久,警察局和消防队的人一批一批的蜂拥而至,樽元家的庭院前一时之间变得非常热闹。市松被侦讯时,就将刚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时睦雄在漆黑的山路上拚命的跑,已经跑到了荒坡岭的陡坡上,他的目标是越过荒坡岭后,前方那个仙人山的山顶。他从以前就已经决定好要在仙人山自裁,而樽元家就在从贝繁村到仙人山这段路的途中。
春天的山中,到处都弥漫着芬芳的气味,这使得全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汗臭味的睦雄稍稍平静了下来。在月光照耀下的路边,睦雄看见那里开了好多的玫瑰花。他一看天空,孤寂的星空整面都是闪烁不停的星星。
坡道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因为从山间冲刷而下的雨水,中央几乎是深陷下去了。睦雄就在这样的道路上拚命喘着气,他已经累到了极点,腿和手已经重得像石头一样,胸口有时还会感到剧痛。睦雄停下脚步,弯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喘着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令人作恶的声音。一阵剧咳之后,他吐出了血,但现在他不能放慢脚步,因为有人正在后面追着他。
他希望至少要有时间写遗书,刚才看见自己吐血,心想,反正自己也快死了。他对到目前所做的一切,一点也不后悔,只是遗憾自己因为一时丧心病狂,而杀死了无辜的小孩,以及没有将喜美惠和菊子杀死。
他走了很久,终于到达山顶。睦雄拨开树枝、踩着黄叶,朝向他事先选好要做为死亡地点的空地而去。这里是他以前就一直很喜欢的地方,当他一个人练习射击疲累时,就常在这里休息。
那是一片十坪左右的草坪,当他一走到,就直接坐在散落一地的叶子上,将枪放下后,喘了好一阵子,一直等着呼吸顺畅、心悸消失。等到身体稍微舒服点时,他就举起像石头一样重的手臂,解开头巾,将两根手电筒放在树叶上,然后将绑在胸口的绳子解开,再将挂在胸前的绳子从头上取下,将不会亮的国际牌电灯放在旁边,将帆布袋从肩膀上取下,从腰间将刀子和匕首卸下,再将腰上的皮带和绳子松开,最后将领口也松开,这样一来,身体总算觉得轻松多了。
他发了一阵子的呆,觉得身体非常难受,也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即将面临的死亡完全不害怕。他想早点解脱,甚至对憧憬死亡,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肺病以后,他的生活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濒临死亡的这一刻,即使早点到来也好,他算是活得很久的了,所以他才会这么丢脸。
但是,贝繁村人的行为实在是太令人憎恨了,难道非要欺负弱者不可吗?村里的女人们不说别人坏话就活不下去了吗?如果有一个大家决定好的对象,就非要一起嘲笑那个人才觉得痛快吗?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个冲动很想赶快写文章。对了,睦雄心想,他从学生制服的口袋里,拿出铅笔和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这是刚才向樽元纯夫要来的。睦雄还是很喜欢写文章,遗书早就已经写好放在房间里了,但是在死之前,他想要再写些什么。
他也曾经想要继续活下去,努力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以让伊根引以为傲的到处向人炫耀,结果这个梦还是无法实现。
〈雄图海王丸号〉和〈昭和七年的天谴〉都已经完成了,藏在天花板上房间的茶柜里。睦雄本来是想将〈雄图海王丸号〉送去参加国家电影创作的公开徵文,而〈昭和七年的天谴〉则是想送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的世罗喜美惠,但因为不知道她的地址,而且好像有点好笑,所以便作罢。
他将纸放在叶子上,拿出手电筒,打开开关,想藉着这个灯光写遗书,但是两支手电筒都不亮了。睦雄不耐烦的将手电筒丢掉,双手抱膝坐着,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围都是树林,可能是因为树影的关系,月光根本照不到睦雄的手边。
睦雄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忍受着不断侵袭他身心的病痛和寒冷,黑夜就要慢慢过去了。五月的早晨来得很早,眼看着四周越来越亮,在淡淡的晨雾中,贝繁村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展开。
在那个可悲的小小聚落中,可以看见远方好像是西贝繁小学的校园,睦雄在那所学校时,是他一生最精华的时期,他被称之为神童。第一次被任命为班长的那天,伊根骄傲的到处向邻居炫耀,当时祖母真的是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吧!
睦雄的眼眶一下子充满了泪水,一直流个不停,从脸颊流到下颚再滴到脖子上。
伊根没有睦雄是活不下去的,当睦雄说想去冈山上中学时,伊根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个孙子做出这么离谱的事,还要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的话,那她只有去死了,他觉得伊根的晚年实在是太悲惨了。
睦雄将纸拿过来,右手拿着笔,因为已经天亮了,所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即将要死了,在此留下我的遗书。
睦雄先写下了这一句话,然后他擦了擦眼泪,想等心情平静下来,但这实在很难,他心想算了,决定继续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情。他已经写好了两封遗书,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两封信应该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我决定要自裁,但是该杀的人我没杀,不该杀的人我却杀了,都是迫于时间的关系。我非常对不起祖母,从两岁开始养育我的祖母,我非杀了你不可,因为如果留下你一个人会很可怜,我为了让你死得快活,所以才会下手那么凶残。真的很对不起,泪水,泪水,我的泪水流个不停。
我也很对不起姊姊,非常的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我做出这种事(即使是因为出于自己的怨恨),也请你绝对不要将我下葬,就让我曝尸野外。
我生病的这四年,对于社会的冷漠和压迫感到绝望,我的亲人很少,所以对于亲人之间的爱也少有感受,觉得可悲。社会应该对于没有亲人的人,或是结核病的患者多一份同情,实际上却是对弱势的人多加惩罚。下次投胎,我要成为一个强者,我的人生实在是太不幸了,下辈子我要活得幸福。
睦雄舔着铅笔,写下最后一句话。
现在已经接近天亮了,我要去死了。
接着,就将遗书放在地上,然后再将头巾、手电筒压在上面,旁边则整齐的排列着一把日本刀、两把匕首、脚踏车用的国际牌电灯、帆布袋等,再将胶底工作鞋脱下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