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妈妈——您怎么啦?”
亘这一问,妈妈“哇”一声大哭起来。
“唉呀,这下就好,亘。你恢复正常了啊,太好啦,太好啦。”
妈妈边哭边摇着亘的身体。亘像婴儿一样被妈妈抱着。隔着低头哭泣的妈妈,看见了可怕的情景。
这是——我的房间?
书柜倒了,玻璃窗上有裂痕。床罩撕扯得破破烂烂,上面落下白白的东西,是羽毛枕头的芯。书桌上的笔记本和书也都撕的乱七八糟,几乎不复原来模样。墙上一眼望去,仅触目可见处便有三处凹痕,就像是有人狠踹了一脚似的。
有人弄的?
是谁?
是我。是我干的。
“妈妈,是我弄成这样的?”
亘胆战心惊地问道。妈妈边用手背拭泪,边说道:
“没关系,你做梦了,在梦中闹的。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你。”
妈妈抚着亘的头,紧紧地拥抱着他。不过,亘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现实,身体变得僵硬。
妈妈的伤,也是我弄得。
——这下好了,恢复正常了。
我之前神经失常了。
我神经失常,殴打了妈妈。
“对不起。”
亘喃喃道,妈妈又放声大哭,说不是你不好,是妈妈不好。
“让你这样子受苦——是爸爸妈妈的责任啊。都是我们不好啊。对不起呀,亘。你原谅爸爸和妈妈吧。”
不是那样的,妈妈。我——我知道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很害怕——所以我几乎要疯掉了。
“不关爸爸妈妈的事。有各种各样可怕的事——像朋友的事情之类的,所以,我……”
他断断续续地嘟囔道。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也是遍体鳞伤,撞伤,擦伤。这些也是自己弄成的吧。
“对呀。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件,当然会害怕了。”妈妈抽噎着说道,“正因为这样,得在家好好守护才行。可我们却无所作为。作为父母亲,真是不够格啊。”
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妈妈取出急救箱,料理了自己和亘的伤。亘还好说,看情况妈妈该上医院,可无论怎么劝说,妈妈只是笑说,没事,有药了。
“真的,不算什么事。”
去看医生的话,可能要被问到是怎么受伤的吧。那么一来,不论怎么遮掩,恐怕都会被看穿是我胡闹弄伤了妈妈。亘醒悟到,妈妈是担心这一点。
亘离开自己的房间,被安置到爸爸用过的床上。
“这阵子,你几乎每晚都做噩梦,自己察觉到吗?”
“没有。完全没感觉。”
“那可就睡不成觉啦。你脸色多差呀。再睡一会儿。妈妈就在你身边,不用怕。”
虽然不可能入睡,但为了让妈妈安心,亘假装睡着了。
妈妈往各处打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是打给学校,和老师交换意见。自从石冈一伙出事,即便是在暑假里,老师们也天天回校。
虽然谈话内容不清楚,但还是有“心理咨询”这样的片言只语进入耳中。
给小田原的外婆也打了电话,妈妈又哭了。接下来好像是“路”伯伯。这回没哭,生气了。
亘暂且放心了,他缓缓地通过记忆的深处眺望着带着黑色翅膀的生物。他还回想起极难闻的怪味儿。
“假如你说什么也不来的话,我就上你公司去!你觉得怎么样?”
突然,妈妈大声说道。他当然是在讲电话。是跟谁说话呢?亘在床上竖耳倾听,但和在自己房间是不一样,这里与起居室不相邻,听不清楚。“你来——亲眼——看看吧。我——可是——多么难受——亘呢——”
虽然断断续续,可听得出妈妈很激动。
之后过了约30分钟,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
“怎么样?睡着了吗?”妈妈和蔼地问道。
“嗯。”
“太好啦。想吃什么吗?给你做蛋包饭?”
“嗯。”
妈妈笑一笑,说道:“爸爸今天晚上回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说说话。”
亘仰望妈妈。妈妈脸上的表情,使他没法再往下细问,“是真的?”“是爸爸自己说要来的?”或者“妈妈刚才大声通电话的人就是爸爸吗?”
她并不是沉稳安详的样子,也不是放心松弛的模样,反而是一幅别扭的神态。她笑容里的开朗,似有若无,难以捉摸。
漫长的下午,妈妈就一直在厨房里度过。她在做菜。悄悄走进窥探一下,做的都是爸爸和亘喜欢的菜式。
亘难受起来。他感觉呼吸不畅,不时要特别做深呼吸才行。眼看着妈妈切菜,炒菜,把鸡烤得香香的,亘却感到脚尖发凉。明知稍后要发生很不好的事,却有一半心思在等待。当然这并不是期待,但毫无疑问是在等待着。心扑通扑通地跳。
要说这是为什么,就是还在想:也许有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深感不妙的预感落空吧?
这可是父亲回家呀。
不过——另一方面,亘听见自己身体的小小亘在心底里呼喊——两手放在嘴边围成喇叭筒状:现在要爸爸来是不对的呀。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不明白?噢,还不明白?
对,是不明白。
麻利地忙着的妈妈,身子骤然瘦削起来。亘光顾着自己的事情了,头一次这样注视妈妈。在我乱成一团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在哭泣、生气、害怕、胡闹、消沉,我对这一切却视而不见。
门铃响了。
亘喉头“咕嘟”一声,反射性地看看时钟。正好晚上七点。
妈妈关掉煤气灶,回头望向亘。“是爸爸。给他开门吧。”她很紧张,声音走调。
亘机械地挪动腿脚,走向大门。握住门把时,他感觉“扑通扑通”的心跳一直传递到手指尖。
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不是爸爸。推销的吧。在他放心地调整呼吸的时候,那人说话了。
“你是亘君?你妈妈在家吗?我是田中理香子。”
听过这个声音——亘有这种感觉。
是之前的电话。那个把亘误认作妈妈、顾自怒气冲冲地说话的女人的声音。
这个人是爸爸的女人。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亘看。她个子很高。大约比妈妈高十厘米吧。她穿着浅蓝色的套装,衬衣领子雪白,脖子上挂着银链。隐约闻到香水气味,是那种不是同乘电梯、下班回家的女人的香水味儿。
这个人并不如预想中年轻。虽然她化了很好的妆,穿得很时尚,但年龄肯定跟妈妈差不多。
在亘愕然之际,妈妈已来到她身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刚才更走调的声音。亘害怕得无法回头看。他怕妈妈。好怕。
“我代替三谷明过来。”田中理香子答道。她直视妈妈的脸。话已说完,可嘴角仍在抽动,不是在微笑,唇间却露出白齿。“就像吸血鬼德拉库拉。” 亘心想,或者剑齿虎。亘在博物馆看过电脑制作的化石模拟图,那是在远古灭绝的、长着长牙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