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
“你说我是丑女?”
“是啊,说就说,丑——女。”
媒婆撅着嘴冷笑地说。阿信正想上前赏她一个耳光,才要跨出脚步,藤吉插嘴了,“阿信,你先坐下來好不好?这样乱跳乱蹬的,榻榻米会塌了。”
“连阿爸也这样说!”
阿信又跺了一下脚。
“把我生成这佯大块头的不都是阿爸吗!”
藤吉挨了女儿肘子一推,倒在咯吱作响的榻榻米上反驳:“不是我,生你的是你阿妈。”
“就是说嘛,藤吉先生个子小嘛。”媒婆又火上加油地说,“你把你阿妈从坟墓里叫出来,责问她为什么把你生成这样看看啊。你阿妈大概也会觉得对不起你……”
阿信挥舞着双手。“啊,大家都这样!真气人!”
住在这个大杂院的人,早巳习惯了这种风波。要是置之不理,等阿信平静了,屋里很可能会像台风扫过一样,不但天花板飞了,连榻榻米也会塌陷——这样说或许太夸张,但是大杂院的人都知道,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所以在适当的时机,邻居哗啪打开倾斜的格子纸门冲了进来。
“唉!唉!镇定点,镇定点,阿信姑娘……”
等事情告一个段落,阿信记得好像殴打了两个人的头,但不是记得很清楚。最后连管理人也挺身而出,劝阿信至少先听媒婆把话说完,否则阿信此时一定还在半疯狂般地又叫又跳。
阿信正值闭月羞花的十八岁,然而她却是个大块头,而且身强力壮。另外,正如媒婆所说的,阿信一点都不美。
孩提时代,邻居的孩子王曾嘲笑阿信,叫她在大雨天到外面被雨滴激起涟漪的水洼照照脸,说这样或许还看得过去。阿信抓住那家伙,把他丢进了井里。当时大人们对阿信说,把人丢进井里应该可以消气了,叫阿信原谅对方,而且也只能这样。但阿信内心深处却留下了像是镰刀剜过的伤口。一般说来,伤口会随着成长逐渐被淡忘,但阿信内心的伤口却随着愈接近妙龄而愈扩大加深。那伤口有血有肉,至今仍在淌血。
尽管如此,阿信也死心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谓容貌,后天根本无法改变。
这话不假,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不是有句谚语说:“诚实的人有神保护。”阿信自己也深知这点。
我是个丑女,是个大块头的女人。
明明长成这样,竟然有媒婆来说亲,说是深川北森下町一家叫“木屋”的木屐铺的独生子繁太郎“看中容貌”想娶阿信为妻。据说,繁太郎告诉媒婆,对阿信一见钟情,忘不了她。
而且,木屐铺的繁太郎在深川那一带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俊俏得连教姨太太的小曲老师,甚至在井边洗丈夫兜裆布的妇女,都说他俊秀得像个伶人。那就更不用说—般的年轻女子了。
正是这个繁太郎说要娶阿信为妻。
“世上真有这种事?”
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管理人板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其实阿信自己比任何人更想大叫。世上哪有这种荒唐事?
媒婆一再地说“木屋的老板夫妻也说繁太郎喜欢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然而,从媒婆的口吻不难听出,来说亲的她也暗暗认为这真是莫名其妙,虽说海畔有逐臭之夫,但就算护城河冒出一条百贯(注一)重的鲶鱼对我招手,我也不会这般吃惊。
况且,听了媒婆的话,管理人和大杂院邻居,甚至父亲藤吉。都只是“嗯……”,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阿信气得全身颤抖,她真想冲出去把那个繁太郎丢进井里,但也只能强忍着。
媒婆告辞离去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阿信和藤吉两人吃过晚饭——说是吃过晚饭,其实阿信气愤难消,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阿信到外面随意乱逛。
阿信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是想吹吹外面的风。庆幸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年轻女子单独在外散步,但是阿信绝对不会有危险。
(与其去抓木屋的繁太郎让他尝尝那种被丢到井里的滋昧,倒不如把自己丢进大川好了。大川总不会在我扑通跳下去时河水就上涨了吧。)
阿信如此这般胡思乱想,朝着大川的方向走去时,背后有人叫住了她。
“阿信姑娘。”
阿信回头一看,正是那个繁太郎。
阿信脑子里一片混乱。明明双脚很想奔向大川,身体却动弹不得,而且打算拔腿就跑的双脚,这一刹那竟无法决定到底要走向大川还是上前抓住繁太郎,或是转身逃开,只是哆哆嗦嗦地颤抖。就在阿信像是地藏菩萨那般,使尽全身力气站在原地时,繁太郎毫不畏缩地挨近。
“媒婆告诉你了吗?”繁太郎说道,“我担心得不得了,一直在这跗近徘徊。阿信姑娘,我是认真的。我发誓,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是随便说说或是虚假的。是真的。”
愈说愈兴奋的繁太郎,眼里映着月亮闪着光。月亮也真上道。阿信用袖子掩住睑。
就这样,阿信没有赏繁太郎耳光,反倒哇哇地大哭。
二
冬木町那个阿信要嫁给木屋的繁太郎了。
这门亲事,像暴风般迅速传遍了深川一带。消息一传开,效果也跟疾风一样,众人哗地出声惊叫。
可是,对事情的演变最感吃惊的正是即将出嫁的阿信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因缘,我竟然就要成为繁太郎的媳妇?
若说是繁太郎的热情打动了阿信,这也不为过,而且也是事实。但是,阿信每次想到他和自己的容貌,总会觉得,不,应该不是这样。
要是立场互换的话,那倒还能理解,也就是说,阿信的热情打动了美男子少爷。然而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唉!何必计较这个呢?大概是看上了你的个性吧。”藤吉如此安慰阿信,而她在最后一刻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了。反正繁太郎不仅容貌好看,人品也相当不错,被这种男人爱上,阿信当然不会不高兴。
亲事决定之后,木屋很高兴少爷的婚事谈成了,说是近来物价上涨,出嫁前的种种准备应该会很花钱,于是送了十两置装费过来。若是日本桥通町那一带的大铺子,或乡下地主家的婚礼,十两可能微乎其微,他们大概会花五十两或一百两来准备。但对藤吉和阿信这对父女来说,这是足以令他们惊叫得四脚朝天的—大笔钱。高兴得飘飘然的藤吉,为了给女儿穿特别漂亮的衣服,甚至放下生意,整天忙着跑旧衣铺。藤吉是叫卖蔬菜的小贩,所以从早到晚在外奔波一点也不嫌烦。而阿信则是一边斜眼看着手舞足蹈的父亲,一边为了让他在独生女出嫁后生活不至于感到不便而苦心安排一切。
看着藤吉因喜悦而显得飘飘然的样子,再看着毫无幸福模样、只默默照顾父亲身边琐事的阿信,那些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夫家木屋周遭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个繁太郎才二十岁,又是长子。而且是个如画一般的美男子,想娶媳妇的话,尽可以千挑百选,他到底存愁什么?竟打算娶冬木町的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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