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2: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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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母女隔着餐桌对面而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母亲都是在这里以及隔壁的起居室度过的。树理很少待在这里,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天是碰巧才来这儿的。对,是碰巧。由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树理有必要来观察妈妈的情况。
多傻呀。怎么会给HBS电视台打电话呢?怎么会对茂木记者说出我的名字呢?
妈妈总是这样,越说越起劲,直到忘乎所以。即便是现在,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依然值得怀疑。她脸上正挂着讨好树理的笑脸,看着树理。
然而,更傻的不是我吗?
我一时冲动,竟会去写那样的信。竟会动用万用房间里的文字处理机,结果被妈妈逮个正着。
真想抽个耳光,一把抓过来,再狠狠地揍一顿。
对谁?妈妈,还是我自己?
树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已经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死掉算了。
“树理,尾崎老师马上就来。”母亲蹭上前来,柔和的声音里带着讨好的味道,“她来之后,你就把藤野凉子他们的事告诉她,让她去教训他们。只要尾崎老师向冈野老师说一声,那些人就会服服帖帖的。”
没明白。妈妈还是没明白。她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关于校内审判,树理听尾崎老师仔细说明过。尾崎老师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还一有空就来家访。所以,藤野凉子一开始是大出俊次的辩护人,后来又转当检察官,这个变化过程树理也全知道。
树理不想采取任何行动,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尾崎老师也认同她的态度:在一旁静观就行,这事与你无关。
尾崎老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只有她才会站在树理这边。她说这事跟三宅树理没关系,还说了好多遍。
说是说过,可是……
就连尾崎老师是否真是这么想的,我也越来越搞不懂了。
树理曾经认为,校内审判就是个笑话。听说藤野凉子要当辩护人时,她笑了。后来听说藤野凉子要改当检察官时,她又笑了。当什么不都一样?说到底,不就是玩“过家家审判”吗?
可尾崎老师并没有说起过,藤野凉子向所有初三学生发出了寻找举报人的信。那封信寄到我家了吗?就算寄来,也会被妈妈毁掉的吧?可我还是得看一下,这样多少能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事。
不,不可能预料到。谁会想到妈妈做出了那样的傻事呢?
刚刚听说校内审判时,树理的父母曾经怒不可遏,口口声声说要向学校提出抗议,要求校方出面阻止。后来也是被尾崎老师劝住的,说这事跟三宅树理没关系,只要不参与就是了。
就是啊,妈妈。你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呢?
藤野凉子竟然说要我做他们检方的证人。她那张假正经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无论看多少次,都叫人来气。
“树理,你不用理他们。”妈妈嗲声嗲气地说,“树理只要考虑如何考上好学校就行。三中的事就忘了它吧。上了好的高中,自然会有配得上树理的朋友。还管什么藤野凉子呢?”
藤野凉子不用管,校内审判也不用管。可是,妈妈,事到如今,我不管不行了。你还不明白吗,妈妈?
树理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掌心光滑的触感真叫人开心。
自从树理不去上学后,母亲改变了家中的饮食习惯,主动采用了以前树理说过好多次都被驳回的建议,还买来树理想要的化妆品,带她去看皮肤科专家。于是,曾经如此严重的粉刺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刚才,藤野凉子也看到了吧。树理变漂亮了。只要脸上没粉刺,只要从无法淹饰体形缺憾的校服中解放出来,树理就是个完全能与凉子匹敌的可爱女孩。
可是,好不容易变可爱了……
这样下去,我又会被茂木记者推到风口浪尖,会成为他暗地里打探、调查和追究的对象,他把妈妈的电话录了音,留下了证据。以前,树理是举报人的说法不过是个传言。既然是传言,就算是记者也做不了文章。可现在不同了。
今后,在节目里受指责的将不再是大出俊次,而是三宅树理。是写了举报信的三宅树理。
树理低下头,躲开妈妈自下而上的目光。
在四月份播出的节目中,茂木记者操之过急,将大出俊次当成了杀人嫌疑犯,结果让自己陷人难堪。在后续报道的节目中,他不再露面,节目的立场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估计是受了大出家火灾的影响。
而现在,茂木记者可以将四月那期节目的方向性错误全部归咎于三宅树理,说自己上了举报信的当,并大肆渲染举报信的荒诞不经。
将一切全部归咎于树理一个人。
还可能发生更严重的事态,那就是将浅井松子死亡的责任也扣到三宅树理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为了避开这些,我只能做检方的证人,藏在藤野凉子身后。
她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那就让她来保护我吧。
可是,藤野凉子真的能保护我吗?她是有充分的自信,还是在充优等生的面子呢?
树理回想起浅井松子徘徊于生死线那天,自己躺在学校保健室的白色围帘后冒失地笑出了声。当时藤野凉子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又现在眼前。
那一幕无法抹去。凉子不可能忘记,那她还说要保护我吗?还声口口声声说,树理是重要证人?如果我相信了她的话,会不会上了她的当呢?这难道不是个精心布置的圈套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树理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的一切,都是好出风头、管不住嘴的妈妈犯下的错。
你自己知道吗?知道的话,就该向我道歉,说自己“犯了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说“对不起”。
“天真热啊。树理,要不要吃冰淇淋?”妈妈打开冰箱又关上,开始在桌上摆弄玻璃器皿。这个人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
绝望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树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
我会保护你,不让茂木记者惊扰你。”
藤野凉子并没有说“我相信举报信的内容”,并没有说“我相信树理”。
真阴险。
虽然阴险,也只能指望她了。已经别无他法了。
妈妈在盛有冰淇淋的玻璃碗里添了一把勺子,放到树理面前。
“树理,妈妈不介意那件事。”母亲自我辩解似的说了起来,“你写那样的信,只不过是想发泄一下,妈妈能理解你。”
想这样糊弄过去?想这样回避自己犯下的过错?
树理现在仍然发不出声音。不过,她觉得这样挺好。这样就不用拼命抑制想大喊大叫的冲动了。
我必须考虑对策,必须自己开动脑筋。在谁都靠不上的情况下,要保护好自己,使自己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
这时,浅井松子的脸浮现在树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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