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1:事件
可是,凉子现在就想有意识地做出某种表情。内心涌起的不安;希望打消仲间学长担心的好意;试图表示自己也不太了解野田的毫无缘由的辩解;不能对学长父亲的过度担心一笑了之的认真——这些相互矛盾的复杂感情,该如何用一个表情统统表达出来?
太难了,这不可能做到。
因此,凉子先叹了一口气。她想看看伴随着这声叹息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最早显现的感情可以抛弃,不需要变成表情的一部分。
然而叹息之后,盘踞在心头的感情反而被浓缩了。
如果说野田他没有那种表现”,会显得毫无责任感。因为凉子原本就没怎么观察过野田健一,怎么能肯定地说“没有”呢?
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冷酷了,等于自己根本没把学长父亲的心意当回事。
他的样子有点古怪,上次在图书馆遇见他时,还发现他在看很奇怪的书——如果这样如实回答,就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与野田的关系远比实际情况更为亲密。凉子很不情愿这样,因为这不符合事实。她喜欢仲间学长,而从未考虑过野田健一。
不考虑?不放在心上?真是这样的吗?
在图书馆里他帮自己解了围,自己对他有了新的认识。现在,自己的内心难以平静,难道不是在担心他吗?
凉子的这些心理活动实际上只持续了短短十秒,但以她内心的时间来计算,便足有一个小时以上。她感觉自己已经在内心纷繁复杂的走廊里转了无数圈。
在此期间,仲间学长一直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我去跟野田谈谈吧。”结果凉子抛出了这样的答案。
这次轮到仲间学长叹气了:“是这样啊。那就拜托了。这样不要紧吧?”
什么叫“不要紧”?什么情况才算“要紧”?
“你们的班主任是森内吧?”
“是的。”
我老爸说,要跟那孩子的班主任谈谈。”说着,他皱起鼻子,“可这样做的话,不就等于告状了吗?再说,我也怕跟森内说话。”
凉子心中另一个角落猛地亮起一盏灯。原来是这样。仲间学长不喜欢森林林。很多男生都嚷嚷着说森林林性感,仲间学长却不喜欢她这种类型。
她很想说“好开心啊”,实际说出口的却是:“还是不跟森内老师说的好。像野田这样默默无闻的同学,她根本不会关心。靠不住。”
仲间学长听了,竟出人意料地提高了嗓门:“啊,想不到藤野你说话也很尖刻啊。”
我可没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会让人觉得我居心不良吗?
“再说,一旦告诉老师,会显得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事实上并没有这么严重,野田肯定会觉得委屈。”
“嗯,我想也是。我老爸实在太神经过敏了。”
仲间学长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将此事交给凉子后,他顿感轻松畅快了不少吧?而接受了委托的凉子,能暗自感到高兴吗?
后来,两人没再谈什么重要的话题。来到凉子家附近,他们便分手了。剩下凉子一个人时,她突然感到强烈的郁闷,与仲间学长的关系依然若即若离,却又背上了一个麻烦的负担。啊……真烦人。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确实感到了一丝不安。这份不安是无法用“神经过敏”“小题大做”之类的想法赶走的。
为了稍稍发泄心中的气愤,她出声嘟嚷道:“谁向谁告白了?”
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推开了大门。
·
之后的几天,凉子都是在郁闷中度过的。
与其说郁闷,不如说成心神不宁才比较恰当。
我去跟野田谈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让人犯了难。该怎么跟他说呢?野田,你为什么要去仲间前辈家的药店买农药?准备用在哪里?
就这么没头没脑地问吗?他会如实回答我吗?
如果他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再忽闪起长睫毛,回答说:妈妈在院子里种了萝卜,长了很多大青虫,很麻烦。那凉子又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回应他?然后他再说:就是为了找对付大青虫的农药去了仲间学长家的药店。那又该怎么办?两人一起笑一笑?
那不就非常、非常……不是不浪漫,该怎么说来着?
对了,索然无味。这不是索然无味,相当无趣吗?
如果情况刚好相反,野田健一听到问题立马惊慌失措,一边掉眼泪一边坦白他真的想自杀,那又该如何是好?
万一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又平白无故地变得亲近,那就又落入凉子想极力避免的状况。
即使没有这些烦心事,凉子的日常生活也十分繁忙。不仅仅是凉子,每个认真学习、积极参加社团、乐于交朋友、家庭生活又丰富多彩的中学生,都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而在此之外,还要处理这种微妙的人际关系,怎么吃得消呢?
凉子不是没考虑过森内老师,可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森内是靠不住的。如果贸然找她商量,相比野田健一的心理状态,她恐怕会对担心野田的凉子更感兴趣,一定会投来调侃的眼神。那种调侃和剑道社伙伴们的揶揄截然不同。她会怀疑凉子有什么问题吧。是啊,森林林肯定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为了公平起见,还是设想一下森林林会负起身为教师的责任,找健一谈话的情况。估计也不会有好结果。要是野田健一真的想不开,甚至想要自杀,而森林林又咄咄逼人地诘问:“野田,你买农药想干什么?给我解释清楚!”不会更危险吗?
野田也害怕和森林林说话。
藤野凉子的聪慧人尽皆知,可她思前想后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最终,和仲间学长一样,她决定求助于和野田健一亲近的朋友。那个人选自然是向坂行夫。
那天是仲间学长找凉子谈话后的第二个星期三。每周三都没有社团活动,下午两节课过后就没什么事了。在此之前,凉子一直没有找到和向坂行夫交谈的机会,因为她一直很忙。
那天下课后,野田健一早早地回去了。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没走,向坂行夫也在其中。那时,行夫正和坐在他前面的仓田真理子说话,两人似乎聊得很开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好。
凉子犹豫了一下,因为真理子也在场,会比较麻烦。可就算单独面对行夫,一样会有麻烦。行夫会把她说过的话透露给真理子,真理子便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野田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嘛?”
唉,既然如此,还是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说吧。
“向坂,真理子。”向两人打招呼后,凉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呀?”真理子立刻两眼放光,向坂行夫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惊讶。
“这事可千万要保密哦。”
“保密,一定保密,是吧,向坂?”这就是真理子最拿手的轻诺寡信。
行夫和真理子不同,听说有事要跟他商量,他是绝不会在心里欢呼雀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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