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尉迟方只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缓了下来。他这才发觉琴声已不知何时停止,而周围一片寂静。将刀拄着支撑身体,他大口喘起气来,就在这时,诡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夹杂着轻笑:“好刀法。”
尉迟方在听到这声音时倏地一僵,随后便发现,这熟悉的口吻只能出自一个人。没等他细想,眼前忽地一亮,密室的门已缓缓打开,一人从门口施施然走入,手中托着一盏油灯,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此刻看来却分外让人雀跃。
“李、李兄?”校尉脱口叫了出来,昏沉的头脑无法理解,明明在密室中的人,何以突然到了密室之外。
“没错。”拍了拍身上衣裳,酒肆主人表情愉悦:“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可你明明和我一起……”
“三清祖师传下来的奇门遁术,听说过吗?”
“没有。”尉迟方望着眼前这神秘莫测的男子,既惊且佩:“原来世上真有穿墙之术!”
“嗯。回头看。”
依言转头环顾四周,地上横躺着几具尸首,已经全然不动了,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暗道,直通外室。
“你!”这才明白对方是如何脱身的,方才言辞全是玩笑,尉迟方上当之余不免悻悻然。
“洞府中空,潮气甚重,三面墙上均有水滴渗出,只有南墙不见水痕,故知另有暗道。”李淳风伸手一转石壁上一盏油灯,刚刚开启的通道缓缓闭合起来。“机关消息之学,有趣之外,总算也还有些用处。”
叹息声忽起:“不愧为黄冠先生之子。”这声音已不像方才诡谲,但仍然能听出,正是暗藏那人。二人连忙走出密室,却见一白衣人正立在铜鼎之侧,背对两人。
“你是……”“谁”字尚未出口,身边的李淳风却拱了拱手:“公孙先生。”
那人转过头,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中年人,面貌清癯,泛着一种常年未见阳光似的苍白,双眼之下却泛出鲜红的阴影,看上去略觉怪异。
“你已知道我是谁?”
“明翠阁主号公孙,瑶琴一曲动乾坤——论及琴艺,当今之世谁又能及得上公孙先生?”
“原来你就是明翠阁那位阁主?”尉迟方吃惊道。公孙赦曾是隋宫乐正,明翠阁得名,便是因他一曲引得百鸟和鸣。此事长安人尽皆知,但这人一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也是近日在长安城中,以傀儡术操纵‘尸首’杀人的真凶。”
这句话自李淳风口中说出,听起来便像是谈论天气一般自然随意,却让校尉立刻呆住。中年男子瞥了二人一眼,眼下红痕更加深浓:“不错,的确是我。”
尉迟方不自觉地吐了一口长气。此人既已认罪,事情就该了结,但围绕此事的重重谜团却仍然未散。他疑惑地看向李淳风,后者却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倒是中年男子代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是怎样知道此事的?我自问并未泄露形迹。”
“两个字:因果。”
“因果?”
“譬如马行于道,鸢飞于天,鱼游于水,世间事物皆有常规。善钓者不必见鱼,只要见到水面动静,即可推知水下情形。这件事中,虽你一直未曾出面,但痕迹却在。正是这些痕迹,令我猜疑到你。何况,你在崔元启掌中写下我的名字,岂不正是为了诱我前来找你?”
“哦,你倒说一说,是什么痕迹?”
“首先便是琴声。开远门事发之时、遭遇无头厉鬼那夜以及谢应龙出事之时,都曾有人听到琴声。我因此猜想,音律是用来操纵傀儡人的。能够做到这一点,此人必定对乐韵有极高造诣,这个条件,公孙阁主自然是符合的。”
“确实。但天下琴艺高超者何止千万,岂必是我?”
“精通音律者千万,不过既通音律,又与此事有关者,非你莫属。”
尉迟方一头雾水,看看中年男子,又看看李淳风,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一点也不明白。”
“其实这便是你刚才的问题:谢、崔背后的第三个人。我曾请马周寻找前朝秩簿,发现当年跟随出征的还有一名医官,名叫公孙敕,是教坊乐正公孙赦之弟,两人琴艺在当时有不相伯仲的名声。这位医官除了医术精湛、琴技高超外,对杂学方术也甚为精通。他曾游历名山,访求道术,时人谓之智慧高绝,是为长安第一智者。如此算来,当初众人中只有他才可能知道手札的真正用途,也只有他才会对傀儡术起觊觎之心。”
谜底越来越接近,尉迟方听得入神,李淳风却住了口,目光投向中年男子。后者脸上忽然现出狂狷之色,道:“谢应龙、崔元启,这两人不过是利欲熏心的凡夫俗子,怎配得到上古秘术?”
“所以,阁下便诈死脱身,趁乱盗取手札回到长安,是吗?”
此言一出,尉迟方才明白此人真实身份。虽然是明翠阁的主人,却并非那位教坊乐正公孙赦,而是他的兄弟公孙敕。公孙敕看来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坦然点头,道:“兄长暴疾不治,我回到长安时,正赶上为他送终。那时城中已是一片战火,极其混乱,人人岌岌自危,谁还有闲暇在意他人生死?我与兄长面貌原本相似,索性顶替了他的身份,躲藏在明翠阁中潜心钻研手札。”
“嗯,阁主既有心隐瞒,自然是深居简出。十数年光阴匆匆而过,朝代更迭,物是人非,旧交零落将尽,过往种种眼看便将成为陈迹。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还是被谢崔二人认出了你,揭破你当年窃得手札之事,并要你为他们制造傀儡人,于是才有后来种种。”
出乎意料,公孙敕纵声大笑起来。尉迟方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戒备地按住刀柄,却听他用冷峭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就凭谢崔二人可以威胁到我?”
“见到你之前,我是如此推断的,但现在……”迟疑片刻,李淳风缓缓道:“我已知道这想法错了。”
尉迟方大松了口气,却见中年男子忽然伸手,在青铜鼎上按了一下。嚓的一声,刹那间大放光明,却是墙壁上所有灯火都被点亮。尉迟方吃了一惊,本能地挺刀卫护身前,只见偌大铜鼎竟缓缓下沉,一直到鼎口与地面齐平,公孙敕跨入其中,盘膝坐了下来,双目紧盯着李淳风:“之前的事情你已尽知。那么之后的事情,你可有兴趣知晓?”
一丝微笑出现在青衫男子唇间:“固所愿耳。”
这一回,公孙敕脸上表情欣然:“甚好,甚好,我果然没有白费心力。你我虽不相识,却可以称得上是知己。”
尉迟方一怔,却见李淳风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这才醒悟到公孙敕原来是要李淳风也入鼎中,不由得大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小心!这人诡计甚多,不要上当!待我将他捉拿送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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