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
围观众人立刻起了一阵议论,嗡嗡乱响,莫衷一是。再看那和尚,既不争辩,也无羞惭之色,只是照常念经,眼皮也不抬一下。
“呸!装模作样的秃驴!……”
女人卷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威严喝止。
“闪开!这是做什么!”
抬眼一看,见是一名穿着校尉官服的年轻军官,中年女人顿时来了精神,扑通一声跪下,哭哭啼啼说道:“大人!这不要脸的秃驴将我女儿拐带私逃了!”
“你女儿?”
眼看这校尉板着一张脸,似乎甚不通情面,她不由得略有畏缩之意,随即很快接道:“正是!是小妇人收养的!”
尉迟方心中了然:长安城中也有暗娼户,不入教坊名册,一般由中年女子以收养为名教习歌舞,待艺成之后令其接客,从中牟利,这妇人大约就是这一种。将目光投向身后的人,不待他开口,李淳风已经接道:“你家女儿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他态度蔼然,语气温和,中年女人心中衡量一下,觉得这同来之人比起年轻军官要好说话得多,转脸向他道:“叫桃蕊,今年十七。”
“嗯。何时认得这和尚,何时逃走?”
“这……”看见尉迟方一瞪眼,女人忙道,“今早逃走的,若不是我翻她衣柜发现一串念珠儿,都不知道她勾搭的是个贼和尚!”
“既然合谋私逃,为何和尚还在?”
“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我抓住了!”女人举起手中一只蓝布包袱:“这就是那死妮子的包裹,却拿在和尚手上,证据现成,怎么不是他!”
“原来你说他拐带,是因为包裹在他手上。”李淳风转头向僧人道:“你这包裹来自何处?”
正在念经的和尚停了口,瞥了他一眼,安然道:“一名女子交与贫僧。”
围观的人起了一阵骚动,中年女人一脸得色,刚要开口,李淳风却不让她说话,接着问道:“可认得那女子?”
“素昧平生。”
“胡说!”那妇人叫了起来,“哪有将包裹交给不相识的人的!”
“你知道包裹中有何物吗?”
“当然知道!”中年女人不耐烦地道:“我早翻检过家中失物了,有她两件体面衣裳,我的一支凤头钗,还有她自己背着我攒下的梯己银子——天杀的!这死妮子要把我家全都偷光了!”
“那就不对了。”青衫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包裹不是你家女儿的。”
“你说什么?!”中年女人跳了起来,恢复原先气势汹汹的模样,“我家包裹我怎会认错?”
“可这包裹里并没有银两衣裳,只有一些石块。”
“怎么可能?”女人睁圆了眼,几乎要把李淳风一口吞了。
“不信吗?那就打个赌。若我说错了,这位大人赔你一百两银子;若说对了,跟这和尚无关,便放了他。”
尉迟方本来袖手旁观,突然听他提到自己,打了个愣:“我?!”
“嗯。”酒肆主人泰然自若地拍了拍他肩头,“朋友值千金,以你我的交情,银子又算得了什么,是吧?”
“呃,这个……”想起方才在楼中所说,校尉心知自己又被这位朋友卖了一回,只得认命地点了点头。
女人一把抓过包裹,悻悻环视四周,尔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随着一声惊叫,整个人呆在当场:里面果然不是衣服细软,而是几块石头,正如李淳风所说。
四周哗然,所有目光都投射到青衫男子身上。李淳风微微一笑,不理会仍在发呆的女人,一拍手,向和尚说道:“无事了,走吧。”
直到这时那女人才回过神来,叫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停住脚步,李淳风拱手道:“在下姓李,是城北随意楼的主人。”
这句话一出,围观人中骚动更大。坊间传言多喜加油添醋,都说“随意楼的李先生”是个异人,为勋卫府谢将军续命、替旧城祛鬼之类故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只不知道原来就是眼前这位模样懒散的斯文男子。女人张着口,发了半天怔,等她醒悟过来三人早去得远了,连背影也看不见。
尉迟方憋了一肚子话,在看见和尚吃饭之后全咽了回去。这僧人先是双手合十,念了一段不知什么经卷,宝相庄严,神情肃穆。校尉本已拿起筷子,此刻只好放下。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僧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了碗,转瞬碗中便空了。等到尉迟方一杯酒下肚,那边早添了三次,当真是风卷残云不足形容其速,狼吞虎咽不足形容其态,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总算五碗毕,和尚将碗筷一放,低眉垂目,又恢复了先前老实模样。张口结舌之余,尉迟方脱口道:“好大饭量!”
“五谷轮回,万物化生;是为无用,方见有恒。”
“……什么?”
一句也听不懂,尉迟方不禁挠头,一旁的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
“大和尚,莫忙着超度你肚里的米饭了。喂,跟人私奔的滋味如何?”
抬起眼,和尚认真诚恳答道:“我自为我,他自为他。任他恼我,我不恼他。”
“哈哈,当年天竺有高僧,人道他与女子私通,他一言不发。大和尚的修为,庶几近之。”
听到天竺二字,僧人眼中突然现出向往之色。尉迟方看了看两人,好奇道:“李兄,你认识他?”
“我倒宁愿不认识这麻烦和尚。”伸手一摆,道:“慈恩寺的玄奘法师,尉迟听说过吗?”
“玄奘①?”尉迟方眼前一亮,道:“前些日子有个和尚上书朝廷请求去天竺的,便是你?”
和尚点了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贫僧。”
“原来是你!”校尉有点好奇地望着眼前人,“不过我曾听说,玄奘法师是名高僧,辩才绝顶。为何你方才……”
“辩之无益,不如不辩。”
“哪里是无益,分明要拉我下水。”李淳风笑吟吟接道:“让哑巴头陀叫我替你打这官司,倒真是好算盘。”
神色不变,僧人低颂佛号:“有劳施主。”
“罢了,在和尚手中吃亏,权当积福。不过,你为什么会被那女子缠上?”
当天玄奘出寺化缘,行到桥头,见一年少女子抱着一只蓝布包裹慌慌张张跑来,不由分说将包裹交给他,说是托他照管一刻便回,结果等了半天,那女子一去不回,却等到了那中年女人。他说到此,尉迟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李淳风道:“你怎知那包裹中是石头?”
“猜的。”
“什么?!”尉迟方几乎要跳起,“胡乱猜测也敢与人打赌?”
“怕什么,”酒肆主人懒洋洋道,“若输了,又不是我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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