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
“呃……”
看了一眼沮丧的校尉,李淳风终于还是好心出言安慰道:“当然不是无端猜测。那私奔女子将包裹交给不认识的路人,显然在拉人顶缸,故布疑阵拖延时间,又怎会当真将细软放在其中?看那桥头没有别的杂物,只有一地卵石,换了我,仓促之间恐怕也只有裹些石头充数。”
听起来的确理直气壮,但想想此人就这样随手把自己赔了进去,尉迟方又颇为不甘。正想说什么,门口的哑巴头陀突然奔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小沙弥,神色慌乱。
“不好了玄奘师傅!寺里出事了!”
七层宝塔高耸入云,是慈恩寺中最高的建筑,就在塔下,横躺着一具尸首。尸身穿着灰色僧衣,一颗光头摔得稀烂,全是血和脑浆,已看不出面容。僧人们聚在一旁,神情惶然无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号啕,来自一名中年僧人。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掩面痛哭道:“首座!首座!你怎会失足掉下这宝塔?!”
尉迟方张嘴想问同来的大和尚,却见玄奘已盘膝而坐,为死去僧人念诵经文。神色并无悲痛凄惶,却是平静祥和,阳光照在这僧人眉梢眼角,竟有一种神圣之感。校尉不由得缩了回去,倒是身边那伶俐小沙弥道:“死去的是寺中首座净修大师父,哭的那位是他大弟子,僧值元觉。”
沉吟片刻,李淳风默不作声走过去,俯身察看地上尸首,神情专注。元觉泪眼模糊,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不禁一呆。
“你是谁?”
不答反问:“你怎知他是失足坠塔?”
“啊……”元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这……这,他人在塔下,当然是摔死的。”
“是吗?”男子修长手指在地上捻起一把浸了血的土,“高处坠落,看头上伤势,出血应当甚多;但地上却只有些微血迹,且位置都在头部伤处一侧,并无飞溅迹象。此外就是这伤口,自顶骨到后枕,呈长型开裂,显然是钝器所伤,绝非正常摔落。”
李淳风直起身来,将手负在身后,盯着元觉,淡淡道:“他不是失足落塔,而是被人击中后脑,移来这里。”
元觉张开嘴忘了合上,道:“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李淳风还未开口,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僧众均垂手而立,四名侍者抬着一名气度非凡的老僧出现在李淳风身后。玄奘此刻也站起身来,恭敬向老僧行礼。
“寺主。”
慈恩寺主昉熙,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曾入宫为高祖皇帝讲经,钦封大德禅师。虽然长期缠绵病榻不能行走,却深得寺众尊崇。尉迟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人物。只见他须眉都已花白,骨干精瘦,即使坐着,仍能看出个头相当矮小。但他双眼湛然,绝不像一般老人混浊无神,而是光芒闪动,似有大智慧深藏其中。视线相交,突然心中一跳,不由自主低下头来,竟不敢与他对视。
“寺主!”元觉一见老僧,立刻扑跪下去,痛哭流涕,“我师净修,他……他死了!”
见他如此,身后的一众僧侣也跟着跪下,一时间哭声一片。
长者不发一言,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抚摸元觉头顶,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尽是温暖抚慰之意,让人心中宁定。不知不觉中,哭声渐渐止了,四周静了下来。
“有生有灭,这是诸法无常之理。去吧,不必悲伤。”
元觉站起身,虽仍悲戚,神色已不似方才张皇。青衫男子不动声色注视眼前情景,直到老僧将目光投向他,这才上前深施一礼:“在下李淳风,见过大师。”
老僧点了点头,既未问他是何人,为何在此,也没有觉得讶异,伸手一拍扶手,侍者会意,立刻抬起昉熙,便要向内回转。
“且慢!”这突兀的一声却出自尉迟方。昉熙转头看了他一眼,年轻校尉不由得满脸通红,却仍然硬着头皮道:“这位师父死得蹊跷,虽说寺有寺规,可国也有国法。职责所在,下官须上报朝廷彻查此事,还请允准。”
阳光炽烈,觉得昉熙那锐利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看透,尉迟方脊背已出了一层汗。不知为何,眼前虽然是个残病老僧,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出家人不理俗事,施主自便。”
眼看昉熙被抬入后堂,尉迟方这才吁了口气,转过身来,却看到李淳风对自己竖起了拇指。
“好一位尽忠为国,正直守法的校尉大人,李某佩服。”
尉迟方脸上有些挂不住,愠道:“李兄,玩笑也有个分寸!”
“嗳,怎说是玩笑?”酒肆主人正色道,“在下可是真心仰慕。时刻不忘公务国法,据理力争,这正是尉迟令人钦佩的地方啊。”
“嗨,莫提了。对了,你说这和尚是被人打死的?”
“有此可能。”李淳风抬头望了望宝塔,“尸身沉重,遇害之地不可能离此太远。或许……就在这塔内。”
一阵风过,塔上铜铃发出清脆响声,犹如半天梵乐。天碧如洗,古木荫荫,一派静穆深幽,又有谁能将此佛门清静地与杀人现场联系起来,但地上血迹却无情地揭露了这个事实。尉迟方一撩衣袍便向塔门走去,却被元觉拦住了。
“施主,不能进去。”
“为什么?”
元觉伸手指向塔前一座石碑,上刻着“御敕”字样:“塔中珍藏有前辈高僧的舍利,上皇曾来参拜,颁下诏敕,非本院僧众不得擅入。”
没想到还有这层障碍,尉迟方怔住了。就在此时,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玄奘合十一礼,走向门口的侍者,从他手中接过一把扫帚,将扫帚横捧于双手,向高塔跪拜。
“血光不洁,令佛气蒙尘。弟子玄奘,今日涤荡尘土,还各位先师清静之所。”
玄奘并未看二人一眼,径直走入塔中。元觉张口结舌,连阻止的话也来不及说,转眼瞥了那座御敕碑石,脸上现出异样神情。
眼看玄奘身影没入塔门,尉迟方这才醒悟过来,不禁大为佩服,低声道:“李兄,你这位和尚朋友当真有一手。”
李淳风微微一笑,道:“静观便可。”
“不过,”校尉瞥了一眼神色张皇的元觉,“不觉得这人甚是奇怪吗?”
李淳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觉,只见他依旧呆呆望着入口处的石碑,一张养尊处优的白胖脸上已有细密汗珠。沉吟片刻,李淳风转向身边小沙弥,和颜道:“小师父,这塔平时出入的人多吗?”
他风姿清朗,气度温文可亲,那小沙弥对他甚有好感,连忙道:“不多。这是师祖们寄骨的地方,寺主曾要我们不可打扰,平常很少有人来。”
“香客也很少来吗?”
“香客都在前殿,除非有什么贵人要进寺游览,才由知客带进来,不过一般都不上塔,就在塔下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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