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这时候搭电梯反而危险,而且电梯一定也不会动。火红的窗也不必考虑,那外面一定是个火焰地狱。
怎么会烧成这样啊!起火点又是在哪里呢?整间饭店简直就变得跟烤炉一样。
孝史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剩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经由电梯旁边的员工专用楼梯下楼,另一条是回到房间,打破窗户,从二樱跳下去。幸亏这里的客房没有装设自动锁,还可以回二〇二号房。
回房间吧!孝史当下做出决定。员工专用楼梯现在一定也变成烟囱了。就算勉强从那里下去,也不知道一楼会是什么状况。
孝史毅然决然站了起来。现在连趴在地板上也难以呼吸了。他要从电梯前面跑过去,一口气冲进房间。仿佛在向他保证这是唯一的安全出口似的,透过浓烟隐约可见二〇二号房的房门依然如故,没有任何变化。
孝史迈出步伐。才走了两步,正好来到电梯正前方。这时,一阵热得让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的热风,从电梯那边横扫过来。
孝史反射性地朝那边看。电梯左右对开的两扇门中央,出现了一条火红的线。电梯的门本来就关不紧。这座饭店真的是没有一个地方盖得像样。
可是,那个缝有那么大吗?而且这阵热风是怎么回事?
危险!
这时候踏出去的是受了伤的右脚。如果右脚完好如初,能够承受整个体重的话,孝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通过电梯前吧!但是,身体受到热气的折腾,加上右脚脚底清楚传来的尖锐刺痛,致使孝史顿了一下,把重心移到左脚。然而重心却往后倒,致使孝史踩了个空,整个人向后退,离电梯反而更远,最后还跌坐在地板上。
就在下一瞬间,电梯门突然飞了起来。
其中一边的门扭曲成逆く字形,差点撞到走廊天花板。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完完整整映入孝史眼帘。破坏电梯门的爆风挟着火焰吹到走廊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音冲上天花板。
孝史眼睁睁看着被吹坏的电梯门撞到二〇二号房的门上,把门给封死了。连接在电梯上的几条电线,在瞬间爆风的带动下飘然起舞,好像在跟孝史说再见。
现在,全身虚脱的孝史只能坐在地上,看着越烧越烈的火焰。没受到刚才那阵爆风的直击,还好端端地活着,反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已经没救了。
我要死了——孝史心想。这并不是放弃求生,而像一切的开关都被切断,所有机能呈现停止状态。甚至连恐惧都感觉不到了。
孝史一吸气,烫伤了喉咙,甚至感觉连鼻毛都烧焦了。头发也开始蜷缩,脑袋昏昏沉沉的。奇怪的是,这时候反而困了起来。要昏倒了吗?如果真的像妹妹说的,在睡梦中死去,那样也好。
再见了。再也见不到家人和朋友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死去。还一直以为,不管自己是多么乏善可陈,多么不像样,还是有未来的。
可是,我却要在这里被烧死了。命运真是残酷啊!死在这里,岂不是连为何会发生火灾都无法得知了吗?
报纸会怎么报导呢?父亲——太平会怎么想呢?会自责吗?还是会痛恨介绍这家老旧饭店的朋友呢?
地板好热。屁股也好热。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热。眼睛再也撑不住了。天花板是火的通道。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孝史闭上眼睛。
这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孝史以为是错觉,没有睁开眼睛。原来被火纹身的感觉,竟然会令人产生这样的错觉。然而,那双手不单单抓住孝史的肩膀,还用力摇晃。
「喂!振作一点!」
有人在他耳边大叫,声音大得像在怒吼。孝史挤出仅存的一丝力气,勉强睁开眼睛。
那个中年男子就在他眼前。
他的嘴上盖着湿毛巾,但是额头和脸颊都红通通的。身上穿的也不是睡衣,而是好端端地穿着衬衫和西装外套。肩膀的部分烧焦了。头发也烧焦了。双眼充满血丝,也是红通通的。
——就连这时候,我还看到那个大叔的幻影啊。
在模糊的意识之外,男子的声音滑过:「振作一点!我马上救你。知道吗!听到了吗?」
听是听到了,可是身体动不了。再说,要怎么救呢?
「把手给我!」男子伸手过来,用力抓住他右手的手肘部分。「抓住我的衣服。随便抓哪里都可以。抓好!振作点!」
他把孝史的手臂拉到他的西装外套边缘。在模糊的视线中,又红又肿的手指总算动了。
孝史抓住男子的西装外套。已经快麻痹的手指上,依然可以辨别出外套的羊毛触感。
突然间,手臂被用力拉扯。身体向前动了。轻飘飘的,有一种被抬起的感觉。要到哪里去?往哪边逃?分明已经无处可逃了啊!
下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四周一片漆黑。
骤然只剩下黑暗。
那种感觉,并不是黑暗包围住孝史,而是他自己一头往黑暗里栽。
四周的热气不见了,而且是在一瞬间不见的。但是残留在孝史肌肤上的热气,仍继续灼烧。头皮发烫,脸颊刺痛。睡裤可能破了,感觉小腿好像露了出来。好痛。是灼伤。对了,刚才右手抓住紧急出口门把,手掌也好痛。
原来死亡就是飞进这样的黑暗中啊。不过,灼热和疼痛却一点儿都没有消失。甚至还感觉得到破掉的睡衣袖子飘动拍打着手腕的触感……
为什么袖子会飘?
我在动,正在移动。孝史察觉到因灼伤而疼痛的脸颊受到风的抚弄。
不,不是风。那不是空气在流动。不是的。那只是因为孝史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所以感觉很像微风吹抚。
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孝史想张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动也不动。眼皮简直像黏住了似的,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然。
包围住身体的热度逐渐减退。相对地,存在于全身各处的局部疼痛与灼热却越来越清晰。是受伤的部位。不过比想象中还少。右手掌和右肩,两颊、额头、小腿肚、指尖,还有脚底。右脚脚底踩到玻璃的伤口发痛。还在流血。感觉得到,感觉得到疼痛。这是活着的证明。我得救了吗?
身体在半空中漂浮。右手好像抓着什么。被交代绝对不能故手,所以还抓着。是什么呢?交代我不能方开什么?那又是谁?
脑海中一片混乱,意识也越来越迷濛。好困,快睡着了。
意识就在这里中断……
孝史昏过去,时间观念也消失了。他跌进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之中。
接着,再从那里坠落,身体一直往下沉。那种感觉让孝史醒了过来。耳朵听到破空而过的风声,指尖似乎触摸到户外冰冷的空气。
往下、往下、往下。身体不停地往下掉。破掉的睡衣随风拍打。这次真的是劈啪作响。强风打在脸上,让人张不开眼睛。
往下。
突然之间,听到噗通一声闷响的同时,孝史被摔到地面上。
右肩着地。因为太过疼痛,呼吸还暂停了一会儿。
他本能地把身子蜷缩起来,所以没有撞到头。在痛苦消退之前,暂时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睁眼地缩成一团。意识空白宛如漆黑浪潮,缓缓地冲上来,包围住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