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呢?」
葛城医生代替珠子回答。「是『中国一击论』。」
「啊?」
「你可能不懂,不过简单地说,就是认为其实中国不堪一击,真正的敌人是北方的苏联。蒲生大将大人在病倒之前,也是这个论点的支持者,但是,他病倒之后,似乎改变了心意。然而后面的屋主,我记得是陆军士官学校的教官,却认定改变论点的大人变了节。」葛城医生困惑地捻了捻胡须。「后门就是这样封掉的,其中的经过我曾听大人提过。大人是笑着说的……但也露出了相当懊恼的样子。」
孝史觉得简直是难以想象,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刚才嘉隆也说过,病倒前后的蒲生大将宛如变了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呢?生病有这么强烈的威力,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吗?而这次的杀人事件,也和大将的思想变化有关吗?
这时候,他听到贵之低沉的声音。「无论如何,外部的人要潜进来杀爸爸是不可能的。」
孝史好像被一把拉回现实之中,看着他的脸。贵之已经从刚才的屈辱中重新站起来,也回复冷静的表情。
「你这个人脑筋真死,」鞠惠恶言相向,「你凭什么断定?」
贵之很干脆地回答:「因为窗户上了锁。」
一瞬间,真空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起居室。
「锁……?」珠子看着她哥哥。
「对,上了锁。」贵之点头。「门是开着的,但是窗户的窗扣却锁得好好的,全部都是从内侧锁上的。这件事,不只我,这位尾崎君也确认过了。没错吧?」
孝史点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半开着。没错,的确是这样!他没说我都忘了……
窗户的锁是锁上的,没错。
「是啊,就跟贵之说的一样。」
听到孝史的佐证,鞠惠傻傻地张大了嘴。这次连她也无话可说了。
「什么嘛……那……」
贵之直直地盯着鞠惠的脸。
「对,杀死父亲的凶手,就在这个家里。」
6
嘉隆站起来,势头猛得椅子都倒了。「开什么玩笑!你凭什么怀疑我们!」
「没有人说是你。」贵之说,「我只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之间。」
嘉隆气得脸色大变。「难不成你是说,大哥的遗书里写了类似的事情?」
孝史也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便转头看着贵之。
但是贵之很冷静。「遗书里没有提到这些事,爸爸也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只能判断凶手一定是在这个家里。」
「那还不是一样!」连鞠惠也懂得这一点。她站起身来,像是要逼问贵之似地向餐桌靠近。
「听到枪声的时候,我们——我和嘉隆一起在房间里。嘉隆在画画,我当模特儿。贵之来通知之后,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你们听到枪声了?」孝史反问。「明明听到,却不觉得奇怪?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那时听到类似枪响的声音之后,贵之马上就跑来问有没有听到什么,所以才会在通往起居室走廊之前,那个有烫衣架的房间里和孝史照面。然后两人到厨房去,询问阿蕗和千惠,确认声音不是来自厨房之后来到起居室。这时候,珠子从玄关大厅那边跑进来,说「爸爸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于是,三个人赶往大将的房间。
孝史将当时的行动说明了一遍。贵之像是确认般一一点头。
「但是,那时候你们两位并不在场。」孝史说,「确认大将身亡之后,贵之去通知你们是事实,可是在那之前,你们在做些什么?既然听到枪声,为什么没有从房间出来?」
鞠惠缩起下巴,有点气怯地眨了眨眼,回头看嘉隆。
嘉隆走近餐桌,俯视着孝史。「我是听到枪声了。但是,我以为是外面传来的。」
「外面?」
「没错,外面。现在正在发生那种骚动,我想,听到一、两声枪声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封锁线很远。不可能在这么近的地方发生枪战的。」
「这我怎么知道!」嘉隆这句话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开枪的当然是军人。所以我以为是外面,没有放在心上。就是这样。」
鞠惠也恢复了她的气势。「对呀,就是这样!倒是珠子呢?你那时候在哪里?」
突然之间被点名,珠子像被泼了盆水般眨了眨眼睛。「我?」
「没错,就是你。」鞠惠的眼神闪闪发光,仿佛稳操胜券,「你在听到奇怪的声音,跑到起居室之前,人在哪里?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哪里?」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珠子身上。珠子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她环视了每一个人,开口说:「我在玄关。」
「玄关?你在那里做什么?」贵之问。
「看外面。」珠子有点害羞,眼睛向下看,「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什么………。因为路不好走,所以我没有到前庭去,可是我想在玄关或许可以听见士兵的声音。」然后,加了一句诗情画意的话。「而且,我最爱雪景了。」
「真是奇怪。」鞠惠说。
「你想看外面,从二楼的窗户看不就好了?可以看得更远。」
「从我房间看不到宫城那边。」
「可以到别的房间去看呀!」
「鞠惠,请你先安静一点。」贵之阻止她,对珠子提出问题,「你在玄关待了多久?」
珠子歪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三十分钟左右吧!或许更久也不一定。」
「真是不怕冷啊。」
葛城医生低声说了一句,结果每个人都转头看着他。或许是发觉自己的感想不合时宜,医生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啊,抱歉。」
这时候,孝史的心突然猛地一跳,脑海里闪过一件事,背部一阵凉意,冒出了冷汗。
葛城医师说到重点了,一点都不会不合时宜。
孝史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开口问道:「珠子小姐,你真的不冷吗?」
珠子轻声笑了。「不冷呀!」
「你的和服上面,披了什么外套吗?」
「没有。」
「手脚一定很冷吧!」
「是呀,都冻僵了。」
贵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你在胡说什么!」
「这很重要。」孝史直视着珠子,「那时候,贵之少爷到大将的房间,我们两人跟在他后面,那时候,珠子小姐,还记得吗?你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一个人好怕,你也一起来。
「嗯,记得呀。」
「然后,你牵了我的手。是你抓住我的手的,你还记得吧?」
珠子丰润的双颊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这女孩果然一点都不傻。每个人都愣在一旁,只有珠子明白孝史的意图。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她说。「我牵了你的手吗?」
「是的。」孝史回答。
在当事人面前当场揭穿谎言,孝史也是头一次有这种经验。他紧张得耳垂都发烫了。
「你的手很温暖。」孝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