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鞠惠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看着鞠惠就要往珠子冲过去,嘉隆硬是把她按回椅子上。「你冷静一点,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鞠惠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孝史在内心为珠子喝采。
「贵之,」嘉隆说,「大哥这阵子在思想上的立场,我也不太了解。就算是威胁好了,既然曾经发生过那一类的施压,是不是表示大哥已经和所有皇道派的军人为敌了?」
贵之斩钉截铁地摇头。「没这回事。父亲的立场变得很微妙是事实,而皇道派之中,也的确出现了敌视父亲言行举止的一派,但是,还是有人对他依然非常尊敬。其实……」
贵之看着葛城医生说:「今天早上发生那场骚动的时候,就有人来通知家父队附将校起事了。虽然是地方人,但毕竟是与皇道派思想共鸣的人。所以,家父在听到收音机的报导之前,就已经知道状况了。」
孝史想起今天早上在柴房里听到有人来访的声音,以及来访者留下的车痕。「有人在家吗?」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急促,而且事情一处理完便匆忙离去。
「是谁领他进来的?」鞠惠问。
「是我。」阿蕗回答。
「那个人是第一次来吗?」
对于葛城医生这个问题,阿蕗摇摇头。
「不是的。来过好几次,是位年轻的长官。」
「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记得……老爷好像是叫他田川君。」
「你知道这个人吗?」医生问贵之。贵之点点头。
「是家父以前的手下,可以说是帮忙联络的青年。经常为家父送信。」
「大将是和谁联络呢?」
「家父说,牵扯太深会很麻烦,所以不肯告诉我。只是……」
「只是?」
贵之以慎重的口吻说:「我猜想,可能是队附将校当中反对仓促起事的人物。因为家父的见解也是如此。既然经常有书信往来,想必是看法相同的人物。」
「原来大哥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想尽早起事的人视为眼中钉啊!」嘉隆露出理解的表情,「皇道派也分裂了。」
「但结果还是起事了……」贵之喃喃地说。
「大哥的想法改变了很多。」嘉隆的口气像是在说风凉话。「在病倒之前,大哥应该也是主张尽早起事吧?与财阀挂勾、中饱私囊的军阀是一切的元凶,必须尽快将军阀解体,从根本改革中枢部,否则皇军没有未来,他之前不是还发表过这种演说吗?大哥真的变了很多,生病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
贵之瞄了叔叔一眼,眼里带着愤怒的神色。但是,他却闭上嘴巴不作声,低下了眼睛。葛城医生捻着胡须。珠子呆呆望着暖炉。鞠惠含笑望着嘉隆的侧脸。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嘉隆继续说,眯起眼睛,好像在回想遥远的往事。「相泽事件那时候,大哥怎么会想到写信给永田军务局长呢?他可是敌方的老大啊!」
在一片沉默之中,嘉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再说,既然有刚才提到的田川这个人负责联络,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要特地叫贵之去送信呢?叫田川去不就得了吗?嗯?」
贵之低下头,身体缩了起来,额头上出现汗水。孝史想起嘉隆和鞠惠的对话——
(贵之出了好大的丑。)
(他是个胆小鬼。)
以及葛城医生的话。贵之本来是很有骨气的青年,「从那件事之后就变了」,可是当孝史问起「那件事」,医生却含糊带过,提到「相泽事件」的时候,也没有正面回答。
贵之很不自然地说:「那时候,父亲说那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所以要我带去。还说,本来应该由他亲自出马,当面交给永田先生的。」
「喔,是吗。」嘉隆还在笑。
「结果,却害你遇到那么倒霉的事。」
「就是说呀!」鞠惠也笑了。她那种侮蔑性的笑法,即使是对事情仍是一头雾水的孝史,在这时也不由得想帮贵之一把。所以,孝史大声说:「我们好像离题了。请问两位是故意想叉开话题吗?」
一听到这句话,鞠惠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看到她生气的脸,孝史觉得好痛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啊。」
「别吵了。」葛城医生不耐烦地插进来,「尾崎君说的对,是离题了。」
「哪里离题了!当然啦,军队里的事跟我们是没有关系,问题是,可能有人想要那个人的命呀!」说完这些,鞠惠歪着脸说:「这是事实吧?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所以,那个人是被那群人给杀掉的。」
唉呀呀,这女人连在形式上称呼蒲生大将为「先生」的事都忘了。不过就算忘了这点,唯有遗产她是永远摆在心上的。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从外部进来,杀死父亲后逃之夭夭的。」贵之平静地说。
「为什么?」
「传出枪声的时候,队附将校早已经开始起事了,道路遭到封锁,想从外部进入家里谈何容易。」
「或许是从封锁区内部来的。」嘉隆说。「刚才你自己说的,皇道派之中也有人敌视大哥。也许是其中某个人干的。」
「怎么可能!」孝史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你没到街上去。顺便告诉你,军队的事你根本就不懂。」
这下不由得嘉隆不变脸了:「你说什么?」
葛城医生以错愕的表情看着孝史,而且脸色有些涨红。孝史自己也一样,「军队的事你根本就不懂」。
但眼前必须以强势的态度把场面撑起来。
「起事军队的情况,我也看到了。那种气氛,要说有一、两个将校或士兵脱队来暗杀蒲生大将,实在是万万不可能。再说,如果要杀大将,他们一定是整队光明正大地来。他们现在就是以这种做法,在暗杀重臣后占据了首都的中心。这些人何必只有在杀蒲生大将的时候,要偷鸡摸狗的?」
「这个……」嘉隆语塞了。
鞠惠却不认输。她噘起嘴巴,口沬横飞地说:「不然就是邻居!」
「邻居?」
「没错,他们也是在封锁区域内不是吗!」
「你有什么证据……」
孝史想要反驳,却被珠子的声音打断了。
「我爸爸跟邻居处不好。」
「只是处不好就要杀人?」
「有可能。因为他们思想对立。」珠子凝视着孝史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们家四周住的多半是军人,不然就是和军队有往来的商人或是公家机关的官员。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和爸爸对立的。后来情况严重到后门都封起来的地步。」
孝史吓了一跳。这幢府邸的确没有后门,也因此产生许多不自然和不便。原来原因是出在这里?
「要从我们家的后门进出,就必须通过紧邻着我们后面那户人家的私人道路。可是,爸爸却和后面那户人家吵了起来,一个说有本事就不要再走,一个说不走就不走……」珠子微微一笑,「跟小孩子吵架没两样吧!可是,他们却骂爸爸『叛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