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就在这个时候,贵之再一次把视线移回孝史,问道:「你是辉树吧?」
这个问题一次击退在孝史脑袋内侧乱舞的各种思绪。就像尝试从被关住的房间里脱出,与打不开的窗户或门扉搏斗时,脚边的地板却突然翘起,从那里出现通道一样。
「你是辉树吧。」贵之再说一次。「这是父亲取的名字。他说过,他从以前就想好了,如果我有了个弟弟,就取这个名字。」
贵之微微地笑了。
「从你闯进这里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有些奇妙。所以很快就想到了。这家伙一定是辉树。父亲一直很担心。他交代我说,你一定憎恨着父亲,所以迟早一定会来见他——而且是以意外的形式,不太令人高兴的形式。或许你不会很快就表明身份,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贵之耸了耸肩后,朝孝史探出身体:「不用隐瞒,老实招了吧。你是辉树吧?」
孝史缄默、沉思着。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原来他误会了——他想。贵之打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在几次重要时刻,他对孝史采取的行动虽然称不上全都是好意,却也绝非对孝史不利。这当中的理由,他终于明白了。
孝史轻轻张口,说:「这件事,你没有跟葛城医生谈过吧?」
贵之微微睁大了眼睛。「和医生谈?为什么我非得跟医生谈这件事不可?」
「因为我也被医生问了一样的问题。昨天出门打电话的时候。」
「医生他——」
「嗯。他问我说,『你是不是辉树?』」
「你就是吧?」
和葛城医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完全一样,孝史觉得再也无法说谎了。对于这个疑问,只有据实回应一途了。不,就算有别条路,孝史也已经不愿意走了。他不想再继续说谎或瞒骗了——
平田的脸掠过脑海深处。他的存在比起阵阵发疼的伤痛更加强烈,孝史的脑袋里越来越真实感觉到平田的存在。
他是孝史的救命恩人。虽然几乎都快忘了这回事,不过这是事实。而这个平田——孝史甚至不知道他实际上叫什么名字——怀抱着某种目的「飞」到了这个蒲生邸。孝史还没有听他说明这个目的。虽然平田已经承诺会告诉他,但目前还没有实现。
不知道平田的目的,就告诉贵之他的事,揭露他的真面目,这样好吗?这样对平田岂不是不公平?他来到这个时代,一定是与黑井——他的阿姨所做的事、与她的死亡有关。这当中不可能存在着偶然。但是,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可能与平田敌对的贵之,可以吗?这样我不是对平田恩将仇报了吗?——
「你不是辉树吗?」贵之再次追问。「不是吗?」
他的口气当中,充满了「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辉树」的愿望。这点孝史感觉得到。他全身都能感觉得到。贵之内心的苦恼与恐惧,就像用手触物般清楚地借由触感传达过来。
孝史下定决心了。
「如果我不是辉树的话,你要怎么做?」
贵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地垂下了视线。
「你要拿我怎么办?你得想办法堵住我的嘴才行吧?」
「你——」
「昨天,我在书房里看到难以置信的事。」
孝史尽可能维持着清晰的语调说。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个叫黑井的女人出现在书房,带着嘉隆和鞠惠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黑井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了。简直像鬼魂一样。」
贵之的手缓缓地握拳。好像那里有什么可以攀抓的东西,想紧紧地抓住它。
「黑井要珠子转达你,说黑井照着约定前来了,一切都处理妥当了。你从珠子那里听说了吧?我看见、也听见了那一幕。」
孝史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辉树。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的。」
「你不是辉树……」
「嗯,我不是。可是,我看见昨天在书房里发生的事了。你要拿我怎么办?就像你看到的,我受了伤,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没有抵抗你的力气。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我。怎么样?」
孝史望着贵之的拳头。他一面望着,为了不在途中退缩,一鼓作气说了下去。
「你甚至可以杀了我,好让我不会把在书房看到的事说出去。当然,就算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因为那实在是太脱离现实了。可是,或许会有人对于嘉隆和鞠惠的去向、还有他们是否真的私奔感到疑问。这对你而言,绝不是件值得欢迎的事,是你最希望避免的事。尤其是在现在无法拿回信件的状况下。怎么办?我可是个危险的存在啊。」
贵之僵住似地动也不动。孝史也注视着他,丝毫未动。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五分钟?或者是三十分钟?唯一确定的是,这段期间所流过的时间重量,一定远比孝史和贵之的体重加起来还要沉重。
不久后,贵之的拳头突然放松了。
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像处罚结束,被吩咐可以回家的孩子一样,他的脸松垮下来,整个人变得虚弱。
「如果我杀得了你的话,」贵之一副快哭的声音,然而表情却笑着。「如果我有杀人的勇气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陷入这种窘境了。」
孝史感觉身体的僵硬解除了。也觉得自己变得软弱、渺小,但却是自由的。
「我不是辉树。」
孝史再一次清楚、明确地表示。
「我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你们的未来。」
然后,他开始说明。说明一切的事情。说明孝史所见所闻,一路思考过来的一切。
2
直到孝史说完,贵之都没有插口。他的脸上浮现出各种的表情,却唯一只有「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掠过那张端正的脸庞。孝史忽地想到,真想看看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告诉他时光旅行的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贵之露出一种既像感叹、又像惊愕、还有强忍笑意般异常滑稽的表情,他低声念念有辞:「那个叫平田的人,原来是黑井的外甥啊……。我想都没有想到。」
「昨天我看到发生在书房里的事,原本觉得谜团重重的地方大部分都解决了。」孝史说。「现在我不明白的,只剩下一个地方。那就是平田为什么要来这里、来到这个时代的蒲生邸。他说他一定会说明给我听。我想他应该会告诉我的。只是,像这样把一切都告诉你,或许对平田是一种背叛。」
贵之好一阵子都闭着眼睛沉思。就像在等待听到的话在心里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角落。
然后他抬起头来,稍微偏着头:「我不认为黑井是憎恨父亲而死的。」
口气很慎重,但是他似乎有着确信。
「她到最后都为了父亲尽心尽力。我不认为她的忠诚是假的。所以,如果平田曾经与过世之前的黑井谈过,听她说明原委的话,我想平田应该不会认为父亲是黑井的仇人。」贵之轻笑一下,「嗳,不过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从出现在书房的黑井的传话来推测,她到最后一刻都是站在蒲生大将和两个孩子这边的。孝史认为这一点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