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小平次说完接着又告诉阿由一些内情。
「我啊,绝不是那种只做问心无愧的事的人。那时我也跟你说了,我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才能活到今天。可是,阿由姑娘,正如聪明的你那时所说的,让你冒充去骗市毛屋,根本不可能成功,这点我也很清楚。只是,当着樱屋老板夫妻的面,我认为那样说比较好,让他们深信这是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他们会到处嚷嚷把事情说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然后呢?」阿由有点感兴趣地问。「内情是什么?也是编造的吧?」
小平次笑得差点呛着了。
「你真是个不客气的姑娘。唉,算了。」
根据小平次的说法,找人冒充阿铃是市毛屋老板喜兵卫的主意。
「你说什么?」阿由几乎要冒火了。「别开玩笑。世上哪有这种荒唐的事?」
「唉,慢着。唉,慢着。」
小平次伸出双手阻止打算站起身的阿由。
「你也真是急性子。好好听我说完,之后再生气也不迟。」
他让阿由坐下,再度叫了茶水,接着说「你听好」,然后探出身子说:
「市毛屋的喜兵卫老板会出这种主意,是为了安抚老板娘阿松。阿松她啊,自从阿铃行踪不明,便疯了。这十年来,她一直活在我们看不见的朦胧云雾里,偶尔会突然恢复正常,但都很短暂,马上又变得不正常。大概云雾里比较好过吧;在那个世界里,可以忘记心爱独生女过世的事。」
阿由伸手拿起茶杯,喝着已凉的茶水。
「怎样?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不知道。」阿由依旧别过脸说道。「不用工作,每天光做白日梦就可以过活,那种生活不也像是极乐世界吗?我从来没过过那种奢侈日子,所以不知道。」
小平次这回皱起眉头说道:
「你啊,本性大概很冷酷。」
「那个阿松老板娘,要是过的是今天必须拼命工作赚钱,明天才有饭吃,那种优闲病一定马上就好了。」
阿由不光是嘴巴上这样说,还真的动怒了。对方是有钱的老板娘,就算脑筋有点不灵光也不碍事,反正大家都会抢着嘘寒问暖。
小平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唉,算了。你先听我说。这个啊,阿松老板娘活在云雾中时还好,我刚刚也说了,她偶尔会恢复正常,这个时候就很麻烦;她会开始找阿铃,等她找不到阿铃,想起阿铃已经过世了,会发疯似地想寻死,听说已经有好几次都在紧要关头时及时阻止。」
小平次说「结果啊」,然后调整坐姿,又说:
「不知所措的市毛屋喜兵卫最后想到一个主意:要是阿铃还活着,应该差不多这么大……也就是说,找个年龄与阿铃相近的姑娘,让她待在家里,待在阿松身边,如何?反正阿松恢复正常不过就两、三天而已,这期间总可以蒙混过去。当然,为了不让阿松觉得阿铃的手怎么那么粗,或让她觉得为什么身上穿着跟下女一样的破旧衣服,所以那姑娘平日必须过着与生前的阿铃同样的生活,而且,为了应付阿松说『阿铃,练习一下古筝让我听听』,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必须去学习完整的技艺。」
真是令人目瞪口呆的主意。
「那,市毛屋老板一直在重复这样的事?」
「嗯,是的。至今大概试了三个姑娘。」
「那不是得花很多钱?」
「这点钱,不算什么。他们家产很多。」
为了能够让老板娘正常,花再多钱也无所谓吗?阿由对那个不会谋面的市毛屋老板感到非常厌恶。
「那,根本不用找上我,让那些女孩继续冒充不就好了?」
小平次摇摇头说道:
「那些姑娘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能老是把她们绑在市毛屋。前些日子冒充阿铃的那姑娘是马喰町一家纸舖的女儿,因谈好了亲事,不好意思让她继续留在市毛屋。」
阿由哼哼嗤笑地说:
「那干脆去找个没亲人的女孩不就好了?让她一直待下去。」
小平次砰地拍了一掌。
「对啊!你说得没错。可是,阿由姑娘,尽管阿松脑筋不正常,她也没完全忘记女儿的长相。找个长相完全不同的姑娘,即使让她叫阿松阿母也是没有用的。所以,首先要找个面貌至少有点相似的姑娘,但是这种姑娘又不是到处都有,不可能凑巧会碰上没亲人的姑娘。不,说真的,阿由姑娘,你倒是头一个能够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姑娘。」
阿由默不作声,心想,那又怎样?
「唉,阿由姑娘。」小平次换成讨好的口吻说道。「你考虑看看好不好?虽说是骗局,但对方是受骗了反而比较幸福,你要是骗阿松,等于是在帮助她。而且这事不难,你就当做是有点与众不同的下女工作,进市毛屋做做看好不好?喜兵卫老板那边,也无意一辈子绑住你,只要你不想做了,随时都可以辞,到时候,他会另外给你一大笔礼金。另外,喜兵卫老板甚至说,如果你一直待在市毛屋冒充阿铃,有人来提亲的话,他也很乐意帮你张罗嫁妆。」
阿由没有回应。她默默考虑今后的事。
去当布袜舖的独生女?去学古筝和插花?死去的阿爸若听到了,不知会有什么表情?
阿由喝了一大口茶水,再咬着串烤糯米丸子,勉强吞下有点干的丸子时,小平次笑开了。
「答应了?你答应做了?」
阿由瞪了他一眼。糯米丸子一点都不甜。
5
阿由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表示自己是来当下女。
「所以,在老板娘恢复正常,我必须演戏之前,请让我做一般下女的事。古筝和插花我都不愿意学。」
市毛屋老板喜兵卫是个令人不禁会想到麻雀的矮小男人,当他仿佛吓了一跳睁大既黑又圆的眼睛时,更像麻雀了。若有人在他吃饭时挨近,他恐怕会慌张地跳起来。
不过,至少喜兵卫比小平次稳重。或许基于自己是当事人,而且出钱的是自己,他对阿由那种一板一眼的口吻,并没有像小平次那般手足无措地搔着头。
「可以。」喜兵卫说道。「阿由姑娘,你就照你的方式,只是,你必须以下女身分专门负责阿松身边的琐事。这样一来,她外出时,你也必须跟在她身边,所以你不能穿得过于破旧,请你穿我们这边准备的衣服和腰带,并插发簪。另外,打扫和煮饭、汲水那方面的事,你都不能动手,因为你是阿松专属的下女。这样可以吗?」
这样的话,结果还不是一样。阿由咬着牙,觉得输了一着。看着喜兵卫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她感到很不甘心。
阿松果真活在别人看不见的云雾世界里。既然是老板娘专属的下女,再不情愿也得每天去看个几次,而每次去,她总是面向窄廊端坐,一副倾听黄莺初试啼声的模样,微微歪着头,双手搁在膝上,阿由只能端看她那姣好的侧脸。
而且,阿松也仅是那样而已;像壁上的挂轴,只存在那儿,只是人在那儿而已。虽然她也会吃饭、上厕所、洗澡、更换衣物,但完全没有活生生的人的感觉,像是个只会散发香味、会动的漂亮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