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自从听了友次郎那番话,阿由开始温柔地对待阿松。反正她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人,倒也没什么特别该做的事,只是,阿由比以前更频繁地向她搭话,也会陪她一起眺望院子。
同时,阿由也开始觉得,这项怪工作不再那么辛苦。不但可以从友次郎那边学东西,而且,她开始认为,待在阿松身边——并非受人之托,而是打从心底出于自愿——是自己该尽的责任。
然而,二月中旬一个飘小雪的夜晚,发生了一件搅乱阿由平静心情的事。
是火灾。
6
即使江户仔早已习惯了火灾,但听到急促连续敲打的火灾警钟时,仍会觉得恐怖。阿由从被褥里跳了起来,看到西方上空因火焰染得通红时,俐落地整理随身物品。
佣工们虽然东奔西窜,却也在打听过火势后,开始用绳索绑住该带出去的物品,或将可以泡水的物品沉入水桶。听说火灾地点是桐生町一丁目,不巧这边位于下风,所以不能轻忽火灾的演变。
阿由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火灾。映照着夜空的火焰,虽可怕,却也很美。阿由痴迷地看了一会儿,听到从松坂町赶过来,正口沫横飞指示佣工的友次郎的声音时,她才回过神来。
「阿由姑娘,老板娘就拜托你了!」
阿由这才想到喜兵卫今晚不在家,他为了每月一次与棋友一决胜负出门去了。
阿由奔至阿松的寝室。阿松坐在褥子上,眼神依旧涣散,但是正要换下睡衣。阿由制止了她,并在她穿得热热的睡衣外面披上几件衣服,将她带到屋外。
所幸,火灾没有延烧到桐生町外便扑灭了,就在天快亮之前。
阿由和阿松暂且到龟泽町一个熟人家避难时,熏得满脸油烟的友次郎过来问道:「老板还没回来吗?」那时正是令人冷得脚尖发痛的清晨。
「是,还没回来。」
接着,另一个声音说:
「喜兵卫老板到哪里去了?」
此人声音嘶哑。阿由回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正站在眼前,友次郎向他行礼说道:
「原来是回向院的头子。」
他是负责本所这一带案件的捕吏。人称回向院茂七,年龄大约五十出头。他向阿由搭话时,声音带点感兴趣的语调。
「咦,你是现在的阿铃小姐吗?小平次那家伙真会找,每次都找来容貌很像的人。」
阿由吃了一惊地说:
「头子,您认识小平次先生?」
「嗯,认识。那个人啊,虽然有点狡猾,但碰到市毛屋老板这种怪请托时,他是个相当靠得住的家伙。」
友次郎向茂七说明老板的行踪,茂七大大地点头。
「原来是佐久间町。昨晚风不是很大吗,听说神田多町那边也失火了。喜兵卫老板可能被那边的骚动挡了去路,想回来也回不来吧。」
友次郎脸色苍白地说:
「难道是被神田那场火灾波及……」
茂七摇摇大手掌说:
「没有。反正他就只有一个人。放心,一定会回来的。」
果然如茂七所言,中午过后,喜兵卫突然回到舖子。当然人是好好的,衣服也没乱,表情沉稳,和舖子里佣工们的疲惫表情迥然不同。
友次郎派人前去通报茂七,回向院茂七立即赶了过来,庆幸喜兵卫安全回来。喜兵卫请头子进里屋,对害他担忧一事致歉,并对自己不在时承蒙照顾一事郑重致谢。茂七为舖子平安无事感到欣喜,同时也随口向明明醒着却一副尚未睡醒般发呆的阿松搭话。
阿由坐在阿松一旁,悄悄伸手撑着她的手肘。喜兵卫看到了,阿由也看到他嘴角微微笑。
可是,这时茂七问道:「神田那场火灾,火势很大吧?有没有闹得很厉害?」喜兵卫的微笑消失了。他看似有点心虚。
「唔,的确是这样。」
喜兵卫没有对佣工做任何说明。不过,他知道火灾的事。他只对佣工说,当时人在外头,因为人潮和火势一时回不来,心想,友次郎应该会设法处理这边的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就在此时——
或许是阿由闻错了,也或许是阿由多心。
可是,阿由确实闻到了从喜兵卫的衣服飘来一阵甜甜的香味,这味道正好跟她在路上与柳桥姐儿擦身而过时闻到的一样。
此外,阿由又察觉一件事,回向院茂七头子似乎也跟自己一样闻到那阵香味。
(他到女人那儿……)
阿由心里正这么想时,不经意地望着阿松,发现阿松恢复了正常。
这不过是瞬间,眨眼间的事而已。阿松眼神恢复生气,嘴唇紧闭,眉毛很有精神地往上扬。
阿松的两只眼睛没看着阿由这边,她看的是喜兵卫,眼中就只有他的脸。
然后,阿松又马上恢复人偶般的表情。
火灾之后过了十天,阿由突然被辞了。是喜兵卫开的口,而且他依约给了阿由一大笔礼金,并送她两匹布。
阿由没有拒绝。虽然她很想再跟着友次郎学习,不过,那总可以另想办法。比这个更重要的是自己大概无法继续待下去了。
与来时一样,阿由背着箱笼,边想着是否该再回去日本桥边走在路上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这回站在身后的是回向院茂七。
「果然被砍头了?」
「是。」阿由点头。茂七像是看到了刺眼的东西,眯着双眼俯视阿由。
「阿由,你知道为什么会被砍头吗?」
阿由认为自己知道,只是没勇气说出来。
火灾那晚,喜兵卫一定在女人那儿,而且对方很可能是他金屋藏娇的女人,代替长久以来像个人偶的阿松,尽喜兵卫妻子的义务。他说神田佐久间町有个下棋的棋友,实在很可疑。那大概只是借口吧,其实他是在其他地方……。
而且,阿松也知情。那时阿松的表情,除了嫉妒和憎恨之外,别无其他。
友次郎说十年前阿铃要去八幡宫时,阿松开口阻止,后来她因责怪当时自己没有强力阻止而发疯了。
可是,阿由现在却认为事实真是如此吗?
阿松责怪的或许不是自己,而是当时跟自己说情,让阿铃出门去观看八幡宫祭典的喜兵卫吧?
这对夫妻,不是一起悼念过世的女儿,而是始终彼此在挖对方的伤口吧?结果,在家中无法得到平静的喜兵卫,在外面养女人,阿松则在泥沼中愈陷愈深。
但是,阿松绝对没有发疯。她只是假装发疯,以故意浪费丈夫汗流浃背所积攒的家财,让他老是注意不让坏风声传出去来自娱。虽说是装疯,但事出有因,喜兵卫总不能置之不理。
那天,阿由从阿松的眼神看到了连舖子佣工都没察觉的夫妻俩之间那种绝望之战的冰山一角。
不灭的挂灯。阿由想起友次郎告诉她这个典故时的慈爱表情。
然而,市毛屋夫妻俩那盏不灭的挂灯,或许跟友次郎所想的不同,其实燃烧的是憎恨之油也说不定。
活在这世上,真的一点好事都没有。
阿由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茂七凝视着她。捕吏脸上浮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