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我们需要一套房子。”他说。
“什么?”我听清了他说的话,但这话说得毫无来由,我感觉需要再听一遍才能厘清。
“一套房子。我们不能在这里养孩子。”他在我们身边比了一下,我环顾我们这套市区住房的主要空间:起居室、厨房、餐厅,扫一眼就尽收眼底。以前从来没觉得房子这么小。
但是我们又同时冷静下来:我们都未曾想过要用抵押贷款买房,我们住在城区附近,我从来都没觉得要着急买房,我想他也没有着急过这种事情。“呃,最初几年——”我说道。
“我们要有足够的空间。要有院子、社区和邻居。”
他神情坚定,但又焦虑。反正最后这些也都是好事。我耸了耸肩。“我想,先去看看房也不是什么坏事。”
之后的一周,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房产经纪人,一个黑瘦的男人,一头很不搭调的白发,我坐在他的车后排座位上,环绕特区寻找房子时,总要盯着他那奇怪的头发看。我们先从城区看起,定下了心理价位。房子都很小,大多数房子都需要修缮。从马特看房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很讨厌这些房子,全都讨厌。“有孩子,那个楼梯不安全,”他说,“我们需要更大的空间。没有地方架秋千。”总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
于是我们来到离城市更远的地方,这里的房子,稍大一些的,却不一定更好。更好一些的又不够大。于是我们提高了心理价位,我以为这样就能有些不错的选择:或许非常老,但能凑合住;或许很狭小,但能挤得下;或许在郊区,但我们无须用公共交通。
但是每一套房子,马特都能挑出一些难以接受的地方:楼梯平台对蹒跚学步的孩子不安全,背靠小溪——孩子掉进去怎么办?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挑剔。“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我说。
“我只是想为孩子找个最好的地方,为我们未来可能再要的孩子。”他说。这时他朝我做了个表情,像是在说:难道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这个房产经纪人不是那么被动——或者如果不是每次我们下定决心时他都给出个惊人的数字——我敢肯定他早就不带我们了。但是我们还是在四处找房子。预算又提高了,看的地方更远了,甚至到了城乡接合部。我们的房产经纪人解释说,是“远郊”。
马特却对此更有兴趣了,他喜欢大社区、大院子、骑着自行车的邻居家的孩子。我看着那价格,还有距离城里的距离,有些畏缩。“想想这对我们的孩子会有多大的好处。”他说。这样的理由我又怎能反驳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套,房型很好,很现代化。房子在路的尽头,房后种着树。从马特的表情能看出来,他觉得这套房子很完美,我也喜欢这套房,我能想象得到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而且虽然我不会承认,但是真的不愿再继续找下去了,我想回家,读一读育儿书。那晚我们决定报价。
第二天早上,我走下楼,马特已经打开了电脑。从他的表情上能看出来——出了问题。他似乎一夜没睡。“是学校的问题。”他解释说,“周边学校太差了。”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的屏幕上是评分。他说得对,确实很糟。
“我们需要好学区。”他说。
他转头看向屏幕,把这个窗口最小化,显示出另外一个窗口。这是一套小一些的房子,看起来不太起眼,属于我们最初看的那一种。“这一套在贝塞斯达。”马特说,“所有的学校都是10分。”他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就像我们走进一片完美的大社区时一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薇薇。”
“房子很小,你不喜欢小房子啊。”
“我知道。”他耸了耸肩,“会挤一点儿,我们没有大院子,我想要的也不能都放下,但是周围的学校棒极了。为了孩子,值了。”
我又靠近些看了看屏幕。“你看到那价格了吗?”
“看了,比上一套房也没有贵太多,就是我们已经准备买的那一套。”
我能感觉到心底在打鼓,没有贵太多?差不多贵了五万美元,而且上一套房已经远超我们的预算,而且我们的预算也早已远远超过我预期能够承受的价格,我们不可能买得起这套房。
“我们能买得起。”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他又打开一个窗口,那里有一张电子表格。“你看。”
表上是预算,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算好了。
“我很快就能加薪。你每年也都会加薪,最终会升职。我们可以的。”
我的呼吸已经有些不均匀了:“只有我继续工作才行。”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马特问:“你打算辞职?”
“呃,没有。不是辞职,或许只是请一段时间的假……”我想这件事我们可能从来没有探讨过,我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而且我也想当然地认为这也是他想要的。小时候,都是母亲在家照看我们。我们身边也没有其他家人,不可能把孩子送到日托所吧?
“你不是那种大门不出的女人吧?”他问。
大门不出的女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要永远待在家里。”这一次又好像是沙滩那次对话的重演,感觉好像是我不够好,好像他认为娶的人应该更优秀。“只是待一段时间。”
“但是你爱你的工作。”
我不爱这份工作,不再那么爱了,从我调到俄罗斯部开始就不再喜爱了。我不喜欢那种在压力之下长时间工作的感觉。不管如何努力,都难有任何成果。而且我知道有了孩子后,就更不会喜欢了。“我想要有所贡献,有所影响,但是自从我开始在俄罗斯——”
“你现在的工作是局里最好的,不是吗?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工作?”
我犹豫了。“确实是个好部门。”
“你愿意离开这样的工作整天和孩子待在家里?”
我盯着他。“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或许我愿意呢。我也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了。“如果你不工作,我们怎么攒钱供孩子上大学?我们怎么带孩子去旅行?”他终于开口问。
从确认怀孕之后,我第一次有恶心的感觉。没等我回应,他又接着说道:“薇薇,学校都是10分。10分。这多棒啊!”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腹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只是想给孩子最好的。”沉默中,那个未说出的问题似悬在空中:难道你不想吗?
我当然想。我怎么已经感觉自己不是一个足够好的妈妈了呢?我又回头看向屏幕,那套房子又出现在屏幕上,已经变得那么重要的房子,我们甚至都没看过。我终于开口了,嗓子像被人扼住了一样,说:“我们去看看吧。”
那天晚上我比平时回家要晚一些,一进门就看到他们都在厨房饭桌前,亮色的塑料碗里和儿童高脚凳托盘里是剩下的意大利面和肉丸。“妈咪!”埃拉喊道。同时卢克也大声叫起来:“嘿,妈妈。”双胞胎光着身子,脸上都是意面的酱汁,小段的面条挂在身上各处——前额、肩膀和头发上都是。马特朝我笑了笑,好像一切如常,好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然后起身走向烤炉,帮我盛了一盘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