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以前,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紧急的事情,外公从来不到我家来。但是,在女儿节(每年三月三日——译者注)那天,外公居然亲临我家。因为外婆说,万佑子和结衣子已经两年没有一起过女儿节了,今年要给她们俩好好庆祝一下。所以他们决定在女儿节的前一天到我们家来准备一下。外婆比他们都早来一天,晚上就住在我家。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三日的那天上午,外公、冬实姨妈和爷爷、奶奶才过来。
放学后我先回到了家里,两个小时后妈妈也把姐姐接了回来。姐姐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精心摆设的七层阶梯状装饰台,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哇!女儿节到了!”她的这个反应和我的万佑子姐姐一模一样。可是,接下来姐姐把目光移向了装饰台旁边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偶人。然后她说了一句话,不,应该说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恰巧被我听见了。她说:
“这个偶人真漂亮,可为什么两个姐妹却只有一个偶人呢?”
看吧,她果然是冒牌货。那个七层阶梯状装饰台是万佑子姐姐出生时外公、外婆买来送给她的礼物。而后来出生的我也是个女孩,大人说给两个女孩买两套女儿节偶人也没什么意思,万佑子有了七层装饰台,于是就只给我买了一个日式偶人。我懂事之后,觉得自己的偶人比万佑子姐姐的七层装饰台便宜多了,心里还有点不平衡。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姐姐反而羡慕起我的偶人来。所以万佑子姐姐还曾跟妈妈说:“以后等我结婚生孩子,如果生个女儿的话,请不要给她买装饰台,给她买一个结衣子那样的偶人行吗?”
眼前这个姐姐竟然不知道我家只有一个女儿节偶人的背后缘由,我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她是冒牌货的证据。可是,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得意忘形了,因为根据以前的经验,我一提出质疑,一般马上都会被否定。这次也不例外……
“七层装饰台是我的,偶人是结衣子的。偶人身上的和服真漂亮,还是你这个好。你说是不是?”姐姐扭过头来对我说。
平时一大半的时间姐姐都穿着校服,只有周末才会穿便服。妈妈给我们买衣服的风格也不像以前了,现在买的大多是设计简洁、比较朴素的衣服。可是妈妈对我们姐俩的态度却截然不同,有的衣服款式明显已经过时,可是我穿上之后妈妈就说是我不适合这衣服,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可姐姐也穿类似的衣服,妈妈就说好看。女儿节这天,我心想姐姐还不得穿漂亮的连衣裙啊?可是,虽然衣柜中姐姐有好几件漂亮的裙子,但她并没有选,她选的衣服就是和平时一样的普通便服。
我呢,则在衣柜里翻了半天,从万佑子姐姐当年的衣服中选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我认为如果是万佑子姐姐的话,过女儿节的时候她一定会选这件。结果我把这件裙子穿在身上走进了客厅……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妈妈看见我的样子立马就显出一副大跌眼镜的样子,说:
“你怎么穿成这样?!”
“今天不是女儿节嘛。”
听了这句话,妈妈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话虽这么说,可……”她的意思好像是我说的重点不在这里。然后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厨房里。
爷爷、奶奶先来了,五分钟之后,外公和冬实姨妈也到了。爷爷一见到我就喊:“万佑子!”过了一会儿奶奶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你穿的是万佑子的衣服吧?爷爷把你当成你姐姐了。”这时妈妈对我说:“看吧,让你穿成这样!”
大家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寿司、蒸菜、炸鱼、土豆沙拉等丰盛的节日大餐。首先,直切主题,大人举起饮料为我们庆祝女儿节,我和姐姐也端起饮料和大家一起干杯。姐姐把自己理所当然地当成这个家庭中的一员,轮流和大家碰杯,最后也和我碰了杯子,还对我说:
“我也喜欢你身上的这件衣服。”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带笑容,可是我却感觉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心里在呐喊:你闭嘴!冒牌货!
“大家听我说一句。”
说话的是外公,外公正了正身子,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妈妈正要去厨房里拿啤酒,外公也把她叫了回来:“你先坐下,我有话说。”
然后外公非常郑重地对大家说:“在喝酒之前,我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外公到底要说什么呢?我也挺直了腰杆,把耳朵竖了起来。
“时隔两年之后,能给万佑子庆祝女儿节,我感到非常高兴!可是,大家的心里真的这样想吗?”
“那还用说?”妈妈不等别人开口,立刻对外公的问题做出了回应。
“如果我也能像你那样对万佑子深信不疑的话该有多好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女儿是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出来的,但是不管你怎么对我说那孩子就是你的外孙女,我还是心存怀疑。所以,我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给那孩子做个DNA鉴定怎么样?虽然我也搞不清DNA鉴定到底是属于医学的领域还是科学的领域,但是据说那个检验是当前最准确的亲子鉴定方式。”
“您太过分了!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爸爸您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您平时根本不管我们,可遇到大事总说一些奇怪的话。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考虑财产继承的事情吗?如果您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证据就不会把财产留给万佑子的话,那从我这里首先就放弃继承财产的权利!万佑子、结衣子,请你们俩先到楼上待一会儿。”
妈妈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姐姐,可是姐姐的心里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外公,并问道:
“外公,DNA鉴定是做什么的?”
“这个……就是查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
姐姐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望着窗外的天空,隔了一会儿她转向外公说:
“好,我也想做一下这个鉴定。”
从这句话看,姐姐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信心十足。
如今,大家都知道DNA鉴定是确定一个人身份的准确手段。但是,在万佑子姐姐失踪的那个时候,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还是有很多人甚至没听说过“DNA鉴定”这个名词。
在外公提出要给姐姐做DNA鉴定,而妈妈在旁边拼命反对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在一旁小声问爸爸:“DNA鉴定是个什么东西?”爸爸则给他们解释说:“就是检验孩子是否是亲生的一种方法。”但是,对于在哪儿做、怎么做等问题,爸爸也只能不住地摇头。
就连提出DNA鉴定的外公,也说他只是从一个熟人律师那听到的这种方法,具体怎么做他也没法跟大家解释。但是,他在大家面前断言,只要万佑子接受这个提议,他就可以让那个律师再联系熟悉DNA鉴定的朋友,尽早办手续做鉴定。
“关于这个事情,今天就说到这里了。”
听到万佑子同意了他的提议,外公似乎很满意,心情不错地提议庆祝晚宴继续进行。可是,紧张的空气并没有得到缓和。妈妈始终绷着那张脸,一言不发。只有外公一个人很是活跃,给大家聊最近的相扑比赛,其他大人对这个话题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时不时礼貌性地附和两声。虽然是为我们姐俩举办的节日庆祝晚宴,但是姐姐和我已经被他们排除在了视野之外。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大人们拼命地聊着天,尽量不让话题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