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我听说有个学生相扑冠军参加全国成人比赛时,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那个孩子叫……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的话题,一下子就被外公这个问题给打断了。所有参与这个话题的大人都沉默了,有的故作思考状,但好像没人知道那个选手的名字。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姐姐忽然露出了一个好像想起了什么的表情。
只见姐姐用得意的表情望着外公,但马上,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低下了头,心里好像在说:“糟了!”
然后夹了一块炸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我想,姐姐肯定知道那个相扑选手的名字。而我的万佑子姐姐对相扑比赛从来都不感兴趣,她基本上不知道所有相扑选手的名字。而眼前这位姐姐似乎很了解相扑比赛,而且就在她想回答外公那个问题的时候,她又忽然想到,如果回答出来,肯定会暴露自己冒牌货的身份,于是连忙用食物塞住了自己的嘴。
看到姐姐这个样子,我真想让她早点接受DNA鉴定,看看结果出来时她会是怎样一种表情。虽然刚才她信心十足地宣称她愿意接受这个检查,但仅仅是这个态度不能证明任何事情。我想,她在说那话的时候,心里一定慌张得要命。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得意,心想:活该!
在我们家族里,外公一直都是我最为害怕的对象,可是这次,外公在我眼里竟然成了一个最为坚实可靠的“战友”。我心里暗想,一直以来困惑我的谜题也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可能是注意到了我一直盯着他看的视线,外公把“矛头”指向了我:
“喂,结衣子。你马上就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了,是不是也自荐个班长当当?你妈妈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年年都当选班长。六年级的时候还被选为儿童会副会长。你是不是也努力一下看看?”
说完外公把脸扭向妈妈,意思是希望得到她的支持,可是跟着附和的却是外婆,外婆说:“就是啊。”妈妈则叹了一口气瞥了外公一眼,好像在说:“这个时候您提那些陈年往事干什么?”可是她并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公,只好低下了头。每天都把自己隐藏在教室角落里的我,根本没有可能当选班长。即使选举,恐怕也不会有一个人投票给我。因为我是一个令同学们讨厌的人。可外公竟然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真是有点过分。
我对外公的同盟意识瞬间就消失殆尽了,可外公并不理会我的感受,继续说道:“但看你现在的样子,当班长是难了。春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爱抛头露面的孩子来?”
说着,外公不经意地看了我爸爸一眼。奶奶看到了这个细节,她以为外公的意思是说我不优秀是因为遗传了爸爸的基因。于是奶奶连忙辩解说:
“忠彦小时候,小学、初中、高中也都一直当班长,还在学校的学生会当过委员呢。还有一次被推举为学生会主席来着,他不是爱出头的人,可是大家都推举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结衣子可能也是她爸爸这种性格的人,即使不自荐,也会被周围的人推举出来吧。”
我心中又在呐喊:“快别说啦!”同时,我竟然不自觉地开始四处寻找布兰卡的身影,虽然我也知道布兰卡早就不在了。可是,进入我视线的竟然是姐姐的脸。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没事吧?”可是,在我看来,她这种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让我感觉到耻辱。正当姐姐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冬实姨妈给我抛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说:
“姐姐、姐夫是典型的长女、长子类型,都非常优秀。而我就是干什么也干不好,从没当过任何带‘长’的职务。对了,爸爸,您刚才说的那个学生相扑冠军是不是姓宫田?”
“对!对!就是宫田。”随后,话题又被引到了相扑比赛上。后来,话题就再也没有回到我身上,我终于舒了口气,心想这一天总算可以平安过去了。可是,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外公提出:“结衣子,要不你也做个DNA鉴定吧。”那该多好啊。
也许是听了爸爸、妈妈都曾当过各种学生干部的优秀经历,姐姐一上六年级,马上就自荐当班长,结果在六年级的第二学期就成功当选班长一职。不对,也许不知道爸爸、妈妈的优秀经历,姐姐自然也会当上班长。
DNA鉴定的结果显示,姐姐是爸爸、妈妈亲生女儿的概率非常高,几乎不容置疑。
这个消息立刻在我们镇上传播开来,因为妈妈把这个事告诉了池上太太。一天,池上太太说要把她儿子的游戏机送给我,于是打着这个旗号来到了我们家。妈妈和池上太太在客厅简短地寒暄几句之后,就去厨房端来了茶水招待客人。没聊几句,妈妈就切入了正题。
“池上太太,您在医院工作,一定很了解DNA鉴定吧。说起来有些难为情,在我爸爸的强烈要求下,我们给万佑子做了DNA鉴定。”
“啊,是吗?”
池上太太立刻摆正了坐姿,开始认真听妈妈讲述。妈妈把做DNA鉴定的详细过程都告诉了池上太太。爸爸、妈妈带着姐姐去东京做的检查,费用高得惊人,不过都是外公出的钱,因为毕竟是他提出的这个想法。后来妈妈甚至把鉴定书拿出来给池上太太看了。
“安西太太,在万佑子失而复归这件事情上我们都理解你们家的苦衷,这回做了鉴定不就好了嘛。外面有很多人喜欢瞎猜测,这次有了有力的科学证明,您就可以挺起胸膛不用再理会那些风言风语了。”
妈妈用围裙一角擦着眼泪说:“听您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多谢您来关心我们家的事。”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我也能觉察到,这是妈妈有意要把DNA鉴定的结果透露给池上太太的。我想,即使池上太太不来送游戏机,妈妈肯定也会找借口主动去池上太太家的,比如以“感谢池上太太经常照顾我”的名义。结果,正如妈妈的预期,池上太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杂货店“丸一”的老板娘,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没过多久全镇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家做DNA鉴定的事情。
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八卦媒体,一些周刊小报竟然刊登出了“神隐VS.DNA鉴定”的无聊大标题。池上太太来我家送游戏机还没过十天,在学校,一个不认识的高年级学生就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甩了一句:“你姐姐,这是你姐姐哟。”然后就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可能是“万佑子失踪事件”的噱头已经出尽,再没有有趣的地方,也没有悬念可供人玩味,于是我们家的事情就渐渐地淡出了镇上人的视线。外婆在笔记本上描述那段时期用了下面这样一句话:春花一家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可以说姐姐去做DNA鉴定的导火索是外婆的那个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我发现一句话,看了那句话,我觉得外婆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姐姐根本没有必要去做DNA鉴定。那是外婆记录她怀疑姐姐拿筷子姿势时,写的一句结束语:
但是,这个孩子不管容貌、身材还是声音,都和春花小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