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者
“等一下,”警卫说,“这里是国际机场,虽然你有警察证,但需要授权才能……”
警卫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哈利从腰际拔出左轮手枪,拿在手上掂了掂重量:“我们可以说这个授权有效,直到进一步通知吗?”
他没等对方回答就转身离去。
约恩听见了有人走进厕所,但现在他只能听见外面的泪滴形小便斗发出冲水声,因为他把自己锁在了隔间内。
他坐在马桶盖上,隔间上方是开放的,但隔间门一直延伸到地面,所以他不必把脚抬起来。
冲水声停止,接着是液体飞溅的声音。
有人在小便。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人不可能是史丹奇,没有人能这么冷血,在杀人之前还想到要小便。第二个念头是索菲娅的父亲也许说对了,只要一点小钱就能在萨格勒布的国际饭店雇到的这个小救赎者是无所畏惧的。
约恩清楚地听见拉链唰的一声拉起,接着由陶瓷交响乐团演奏的冲水乐曲再度响起。
仿佛指挥棒一挥,冲水声忽然停止,水龙头开始流出水来。有个男人正在洗手,洗得非常仔细。水龙头关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厕所门吱地叫了一声,金属门锁发出咔嗒一声。
约恩在马桶盖上瘫软下来,把黑色手提包抱在腿上。
这时隔间门传来敲门声。
那是三下轻叩,却像是用某种坚硬物体敲的,比如钢铁。血液似乎拒绝流到约恩的脑部。他动也不敢动,只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狂跳。他曾在某处读到:肉食动物的耳朵听得见猎物恐惧的心跳,这就是它们找到猎物的方法。除了他的心跳,四周完全寂静。他紧闭双眼,认为只要自己集中精神,视线就能穿透天花板,看见寒冷清澈的星空、看见地球无形却令人欣慰的计划与逻辑、看见万物的意义。
然后是不可避免的迸裂。
约恩感觉一股气压扑面而来,有那么一刻他以为是开枪所导致的。他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看见门锁处只剩下破裂的木材,隔间门倾斜地挂着。
眼前的男子身上大衣是敞开的,露出里面的晚礼服和衬衫,衬衫和后方的墙壁一样白得耀眼,脖子上围着红色领巾。
约恩心想,这是出席宴会的打扮。
他吸入尿液和自由的气味,低头看着面前那个躲在隔间里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十分笨拙,吓得屁滚尿流,坐在马桶上瑟瑟发抖,等待死亡的来临。通常在这种时候,他会纳闷这个有着浑浊蓝眼珠的男子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这次他很清楚这个人做了什么。这是达里镇的那次圣诞晚餐以来,他头一次获得个人满足,而且不再感到恐惧。
他举着手枪,看了看表。飞机三十五分钟后起飞。他看见外面设有监视器,这表示停车场里可能也有监视器,因此必须在这里解决,把约恩拉出来,丢进隔壁隔间,给他一枪,锁上隔间再爬出来。这样要到今晚机场关闭前,尸体才会被发现。
“出来!”他说。
约恩似乎失了魂,一动不动。他扬起枪,做出瞄准动作。约恩缓缓地往外移动,他又停下脚步,张大嘴巴。
“警察,把枪放下。”
哈利双手握着左轮手枪,瞄准戴着红色领巾的男子。厕所门在哈利背后关上,金属门锁发出咔嗒一声。
男子并未把枪放下,只是用枪指着约恩的头,用带有口音但哈利辨得出的英语说:“嘿,哈利,你的射击线清楚吗?”
“非常清楚,”哈利说,“正好对准你的后脑勺。我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是不是真的有枪?因为我手中握的是你的枪,不是吗?”
“我跟同事借了一把,”哈利看见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收紧了些,“这把枪是杰克·哈福森的,就是你在歌德堡街刺杀的那个警察。”
哈利看见男子身子一僵。
“杰克·哈福森,”史丹奇说,“你凭什么认为他是我杀的?”
“因为呕吐物里有你的DNA,他的外套上沾了你的血,而且目击证人就站在你面前。”
史丹奇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我杀了你的同事,但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还没对我开枪?”
“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处,”哈利说,“我是警察,不是杀手。如果你现在放下手枪,我只会拿走你剩余人生的一半,大概二十年。史丹奇,你自己选择。”哈利的手臂肌肉已开始酸痛。
“告诉他!”
哈利看见约恩吓了一跳,知道史丹奇是在对约恩大吼。
“告诉他!”
约恩的喉结宛如漂浮物般上下跳动,他摇了摇头。
“约恩?”哈利说。
“我不……”
“他会对你开枪的,约恩,快说。”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
“听着,约恩,”哈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史丹奇,“现在有一把枪抵在你头上,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不能在法庭上作为呈堂证供,明白吗?现在你没什么可以损失的。”
身穿晚礼服的史丹奇扳动击锤,金属活动声和弹簧拉紧声在坚硬光滑的厕所墙壁之间被清楚地放大。
“住手!”约恩举起双臂挡在面前,“我什么都说。”
约恩越过史丹奇的肩膀,和哈利四目交接,并从哈利的眼神中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很早就知道了。哈利说得对:他没什么可以损失的。现在他说的话日后都不能当作呈堂证供,而且奇怪的是他想说,这时他竟然没有其他更想做的事,只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们站在车子旁边等西娅,”约恩说,“那警察用手机听留言,我听见麦兹的声音,他听完留言后说麦兹供认了,我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又说要打给你,我明白这下我完了。我身上有罗伯特的折叠小刀,所以就本能地做出反应。”
约恩眼前浮现当日景象,他用力把那警察的两条手臂折到背后,但对方挣脱一只手,护住了喉咙。他不断猛刺,却刺不到颈动脉,盛怒之下左右甩动那个警察,像是在甩布娃娃似的,最后小刀刺进对方胸膛,那警察的身体像是泄了气般,手臂垂软下来。他从地上捡起手机,塞进口袋,准备再给出致命一刀。
“但史丹奇跑来搅局,对不对?”哈利问道。
约恩举起小刀,正要在昏迷的哈福森脖子上划下最后一刀,却听见有人用外语大声吼叫,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外套的男子朝他疾冲而来。
“他手上有枪,我只能逃跑。”约恩说,感觉这段自白带来净化的效果,卸下了他肩头的重担。他看见哈利点了点头,也看见这个高大的金发警察明白并原谅了他。他感动不已,喉头一紧,继续往下说:“我往公寓里面跑,他对我开枪,差点就打中我。他要杀我,哈利,他是个疯狂的杀手,你快开枪打他,我们得把他除掉,你跟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