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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7 04:10:45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你这谱摆得未免太开了,”楚空遥撑着身子靠过去,“从上到下就等你一个来了才能开席。一身脏得像个花子……做什么去了?”
  谢九楼睁开一只眼,扬唇道:“遛狼。”
  两年前的冬天谢九楼率兵驻扎漠堑,在大漠里头捡到只快饿死的小狼。
  小狼被发现那会儿,两头老怖狼已经冻死在雪里,只拿肚子并在一起把小狼夹住,使其因此少受了些风霜,多活半日,等到了带兵巡察的谢九楼。
  他那时才丧父不久,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谢九楼瞧着小狼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捡来养在身边,一养就是大半年。等到启程回无镛城的时候,要他把狼放回大漠,他也舍不得了。
  干脆带了回去,也说给母亲解闷。
  岂料人还没到,母亲行将病故的消息便送到了路上。
  那晚才长到谢九楼大腿那么高的怖狼,背着他,飞驰了一天一夜,把谢九楼送到谢府门前。
  十五岁的他不眠不休伏在狼背上,一遍一遍喊着:“乖孩子,快点,再快点。”
  谢九楼赶到时,小狼累得瘫倒在谢府门口,门外已挂满白缎。
  谢家家训,凡天子令,有召必应。谢九楼送母亲的骨珠入了谢陵,带上那匹怖狼,又去了西北。
  直到去年,他孝期未过,天子竟大张旗鼓为他操办寿宴。谢九楼中途离席,天子再召,他只说家中小狼无人照料。生平第一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抗了旨。
  他说遛狼,也不是敷衍——天子城处处看守森严,禁止野兽上街,不像在沙场野外,或是谢府,能让他的狼随便乱跑。
  怖狼天性好动,让它跟着谢九楼在城中规规矩矩呆着已是束缚,再日日拘在笼子里,没两天便神态郁郁,打不起精神。
  他爱他的狼,便寻了个机会,晌午时分拿笼子把怖狼运出城去,放到郊外,陪它尽兴玩了一个多时辰。一拍脑袋想起来下午斗兽场的生辰宴那会儿,已来不及收拾了。
  一路飞奔回来,狼也没空送回驿站,只牵给斗兽场外的驯兽师傅看着,便进来赴宴了。
  “说起来,”谢九楼睁开眼,随意看了看,“往年这席,他都要办在他的天子府,今年怎么舍得屈尊到这儿?”
  刚一说完,便听天子传宴。
  侍仆呈菜,下头空寂了半日的斗兽场传出一溜哨响,半地下的四面木栅门打开,放出十七个蝣人进去。
  数十斤的锁链被他们的双脚拖行在身后,与满是尘灰的地面摩擦,发出厚重的哗哗声。
  十七个蝣人沉默地站在斗兽场里,等待驯兽师上来解开铁链。
  咔哒两下,百十八手脚一松,锁链暂时被人抱走,他微微抬手,看到自己皮开肉绽的一双手腕。
  链子太沉,每个蝣人这里的伤都没有愈合过,无一例外,全是手铐磨出来的。
  谢九楼正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牙还没合上,就见着这一幕,当即皱眉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常年不在京都,不晓得这出。”楚空遥面色倒很平淡,“每年六月,会有一批蝣人送到京里来,为的就是这一场搏斗——不然昨儿我怎么告诉你他们提前来了,还能为什么?”
  他拿扇子指着对面百官一扫:“这搏斗,原本,一是给他们看。一批蝣人十来个,个个都是饕餮谷选出来最上乘的。送到这场子里斗完,上头的人也看得差不多了,下来就能直接挑看中的买了去,价高者得。”
  “二来……”楚空遥脚尖踩了踩地,“还有大批不为买人,只为看这一场来的,就在下头买注。哪只蝣人赢了,买他注的自然就挣得盆满钵满,这又是斗兽场的一笔生意。今年么,又有第三个目的。”
  那就是谢九楼的生辰宴。
  谢九楼沉脸看着下头一堆蝣人:“这是把他们当什么?牛么?马么?!”
  楚空遥沉默一瞬:“食蝣之风肆然两百年,早在你出生前就在这片地上刮破了天!莫说谢家,就是整个天下,难道只有你一人反对过?可为何始终声势微末,难成气候?”
  自然是上头视若无睹。
  别说上头,就是民间,蝣人已是众生里的极少数,刀不宰到自己身上,谁会真切地觉得疼几分?
  几百年了,蝣人早被当做猪狗看待。纵使猪狗被杀时犹有凄然嘶嚎,难道人听见,因着那两分怜悯,就自此就不吃肉了么?
  能出家当和尚的毕竟是少数。
  “将军是将军,你管不了天子的天下。”楚空遥扇子一拉,凑过去挡着脸,“去年他给你办寿宴,你给他难看。今年还给一次?莫非日后,他为你操办一次,你就撕他脸子一次不成?——看看就过罢,哪日蝣人死绝了,苦难也算解脱了。”
  谢九楼不言语。
  他何尝不明白,蝣人的祸,不是天下赶尽杀绝的祸,而是骨血里受的诅咒的祸。若不是他们注定会在壮年暴毙,即便人少,又何至于无法反抗。
  谢九楼缓缓靠了回去,望着底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头顶陷入沉思。
  哨声又起,有人在上头扔了一只活公鸡到场子里——这便是今天胜出者的饱餐。
  活鸡落地,十七个蝣人竞相朝它扑去,斗兽场尘烟四起,很快,他们当中开始有人攻击彼此。
  楚空遥悠悠看了半晌,见谢九楼脸色仍不怎么缓和,便岔话道:“你瞧他们,觉着哪个会赢?”
  谢九楼不答,楚空遥方道:“放心。蝣人凶恶,但鲜少伤害同族。斗兽场一趟,于他们而言就是争一口饭。对方倒地不回手,就是认输。”他呷一口茶,指着撕扯中最高大的九十四:“我赌他。”
  谢九楼垂目片刻,指向另一个:“他。”
  百十八正大杀四方,反拧着一个蝣人的胳膊再探手捞住对方的脖子顺势飞身上肩,一面儿掰了对方脑袋,一面儿躬身下去抢人家手里的鸡。
  楚空遥顺着他指尖所指看过去:“那个?未免太小了些。”
  谢九楼这才笑了笑:“他那么小,却能被挑到这个地方来,没点本事怎么行?”
  说话间百十八鸡已到手,一掌拍向那个蝣人后颈,借力扬腿退出对方肩头,待行将落地时再并腿往前一踢,前头的蝣人只觉五脏一颤,脊骨咔哒作响,向前扑倒,再起不能。
  场上很快只剩下九十四和他。
  百十八背对栅栏门,手里拿着早已在争夺中扑腾死去的鸡,看到九十四对他偷偷一笑。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不成文的秘密,从前年九十四打败他开始。
  那年他十三,头一次被运到这儿来,那次的战利品是一块生狗肉。他饿了整整一天,被放到场上来的时候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那块狗肉从天而降,他为了那一口肉,在场上杀红了眼,第一次拿拳头打破了高出他一个头的六十七的脑袋。他把六十七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下死手,打到后头,早忘了什么狗肉牛肉,似乎只是单纯地拿六十七的脑袋泄愤。泄什么愤,百十八也不知道。他只是饿得想杀人。
  等九十四一脚从背后踹开他时,六十七的脑袋已经被他打成了骨血混合的肉泥。他手上沾满温热的红白相间的脑浆,在沸腾的欢呼声中,看见九十四眼里噙着泪,对他大吼一声。
  接着百十八就被对方狠狠教训了一顿。
  九十四一边在他脸上一边喂拳头,一边用蝣语嘶吼:“那是我们的族人!那是我们的族人!”
  百十八被打得口鼻流血,活活晕过去。等他在笼子里醒过来,半臂之遥的另一个笼子里,九十四扔给他半块生狗肉:“拿去吃了。”
  还是蝣语。他们只会说蝣语。
  百十八飞快地捡起那半块肉,就着肉上的血和血里的灰,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他听见九十四说:“拳头可以挥在自己人身上。但别让他们为你而死。”
  去年他赢了九十四,得到半只吃剩的腌火腿,他和九十四一起分了。
  今年这只死鸡,不管谁赢,他们也会一起分。
  九十四对他笑着,目光移到他身后慢慢打开的栅栏门上,那笑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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