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身后这人又慌又急,迟迟解不开提灯前边裤头,便把手放到后头想用蛮力扯了他的裤子,嘴里还喋喋不休:“天天钻、夜夜钻,怕不是早就被操烂了?!啊?他操得舒服吗?老子今晚就要看看,看看你后头被操成什么样儿……”
蝣人因着天生和训练的缘故,五觉超乎寻常人灵敏,提灯抓着最后一丝清醒,嗅出了这个人的味道。
这是早前他尚未搬走时,和他一个营房的士伍,不过比他大两岁。提灯第一次去澡堂,不知道在哪打水,还亏得他帮忙,才学会了规矩。
后来竞选帐前侍卫,提灯瞧他身形和模样与谢九楼有两分相似,更格外手下留情许多。
……九爷。
提灯脑海里恍惚闪过谢九楼的模样,麻木之下,似乎恢复了少许知觉。
他的脸被别在树干上,侧颊逐渐传来树皮粗粝的摩擦感,手腕处被压制的疼痛逐渐取代了耳边尖锐不止的嗡鸣。
他反手挣脱身后的束缚,趁对方不备抓向其小臂,翻身的同时提膝一顶,将那人胳膊反向拧了几乎一圈。
提灯反应迅猛而快速,痛感传到对方身体上之前已经让他先听见了惨叫。
他在极度混乱的思绪下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听谢九楼的话,要控制玄息,不能失控,不能杀人……
到底还是失了控。
等他两手扭断那人的脖子时,对方的两条胳膊已经被卸了。
脊柱的断裂声叫提灯警钟大作,他捧着那人的脑袋僵在原地,缓缓低眉,只看见对方一双充血肿胀的眼睛,几乎快要掉出两个眼眶。
头颅连着的身体在他的手下了无生气,只有两只脱离了肩膀的胳膊在摇摇晃晃。
天色泛白,提灯就这样站了许久。
最后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谢九楼的呼喊。
彼时谢九楼已找了提灯大半个晚上,军营驻扎地界搜了一圈,只念着提灯以前在地牢待得很久的缘故,自从到了谢府,便极不喜一个人待在黑处,故而才迟迟没到这林子里来看。
提灯躲在刚发新芽的树枝上,透过层层枝叶往下看,不远处的树下是他昨夜失手杀死的士伍,再远处,谢九楼拿着龙吟箭四顾而行。一面走,一面在喊他的名字。
提灯又往后缩了缩,身体蜷得更小了些。
就在谢九楼快要靠近那具尸体的时候,丛林外有人疾呼“九爷”,竟是说昨夜见着一个肖似提灯的身影往营外官道上跑了。
谢九楼即刻追了出去。
提灯扒开前头的枝干往前蹭,看着谢九楼消失的方向,最后慢慢躲进了更深处。
良久,天上乌鸦盘旋而来,几声鸣叫过后飞进提灯怀里。
这回它嘴里叼着颗不知在哪儿刨到的翡翠石头,品相低劣,里头几乎全是白絮,兴许是哪处采矿扔出来的边角料。
提灯把这块翡翠石头擦了擦,藏进衣裳里,只等着天一黑,再下树去,又或者再在上头呆一晚,推迟一天思考他的何去何从。
二月的倒春寒快结束了,这是最冷的一晚。
阴云蔽日,天上下起了小雪。
提灯在树上蜷到傍晚,才慢慢摸索着下去。
乌鸦又飞去了远方,他呆愣愣站在林子里,看看了望不到尽头的幽深处,又扭头瞧着出口。
他还是想回去找谢九楼。
他发现自己除了谢九楼的身边,无处可去。哪怕是被塞进那个笼子里。
提灯迟疑着,渐渐朝林子外迈步。
才走了不远,前头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只隐约一个轮廓就朝他招手:“提灯!是提灯吗!”
提灯捏紧了手,没有吭声。
那人跑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腰喘气:“可算找着了,九爷喊你!”
提灯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九爷?”
“他怕你饿着,叫我们随身带着干粮,找着了先喂你点儿。”对方从兜里掏出半块用布包好的肉干,“你先吃着,我带你去找九爷。”
布是军营里大伙最常拿来揣干粮的布,伙房发的,每人都有几块,上边有十城军的标志。
提灯将信将疑伸手去够,拿了半块肉干,一咽唾沫,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着,那人拍拍他的肩:“提灯,那后边……是什么?”
提灯闻声转头,未及看清,视线上方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他擒住。
他下意识抬臂格挡,可身边蓦地窜出一个人影,伙同刚才那个一起,逮住抽绳,疾速向两侧收缩,捆成死结之后,将提灯困在了网里。
原来这两个人,早已守株待兔了一个昼夜。
这是昨夜提灯从人群里逃走时便注意到他的两个士伍,也是平日酷爱和昨晚死去的男人拉帮结派的同伙。
此二人本也存了心思要分一杯羹,哪晓得才从后头跟上便目睹了提灯几个呼吸间杀人的手段。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以前就对提灯磕磕巴巴又语调奇怪的说话方式存疑,又联想到提灯逃跑的场面和与他那副身板并不匹配的力量,昨夜便抓住另一个想跑的士伍吩咐:“别走。这小子八成是个蝣蛮子,得想法子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我听说……”那人凑到同伙耳边嘀咕,“……你去拿了网还有东西,我在这儿守着。”
另一人方去了,哪晓得回来路上见着谢九楼要进林子,瞅准谢九楼心急,想法子胡诌了提灯的去向,才把捕网偷摸拿进来。
提灯又饿得两眼昏花,对周遭的防备去了一半,来人一说是谢九楼派来的,又给了粮食,这便中了套。
提灯被迫团在那张网里,身子弓成虾形,前头两个一路拖行,他在后头手脚并用地挣扎。
网是每根麻绳都绞了细钢丝的网,十城军专做来捕捉野兽的玩意儿,牙咬不断,手撕不破,提灯抓着麻绳冲他们嘶吼,身下的衣裳在拖行时被磨破,雪地留下的痕迹中逐渐掺进了血丝。
起先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拖去哪里,直到回了军营,那两个人一路走,绕开人流,把他拖往最僻静的那个帐篷。
提灯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网里扑腾,吼叫嘶哑,双目猩红。
他被那俩人提着手脚扔进笼子里,脊骨才一撞上冷硬的栏杆,便向铁门扑去。
对方眼疾手快上了锁,骤然起身,从后头掏出一根长长的策马鞭,往笼子上奋力一抽。
提灯浑身一僵,竟不动了。
那人早有预料,恻恻地笑:他听说,不管是多强大的蝣人,一旦发狂,只要听见鞭子的声音,立马就能安静下来。
那是蝣人打小的噩梦,如规训大象时捆在脚腕上的铁链——当象还是小象的时候,就给它们的脚腕上套一根铁链。小象会无数次试着挣扎逃跑,但因为力量太小,总挣不脱那根铁链。等到它们足够强大壮硕的时候,即便能挣脱,它们也不会反抗了。
这里的动静渐渐吸引了周遭的士兵,每一个探头进来的人,都会被告知,原来笼子里这个打败了所有十夫长和士伍的帐前守卫,是一个蝣奴。一个如猪如狗的物种,竟然生生同他们做了数月战友,把所有人的脸皮踩在脚下。
帐外簌簌下起大雪,他们把笼子推到雪里,扯出提灯的双手,给他重新套上那副二十斤的锁链。
“瞧……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们抓着提灯手腕上和镣铐吻合的疤痕激动得发抖,“哪有那么怪的疤!这就是戴手铐戴出来的!这是人能长的疤吗?!”
他们看提灯的眼神不再像看朝夕共处的战士,不再带着当初被他打败时的不甘和一点点敬仰,他们开始用看一袋黄金、一道美味的眼神看他,那点不甘和敬仰变成了厌恶与垂涎。
又是一道鞭子下来,提灯伸在笼子外的手臂起了红痕,冒出一串血珠。
被风雪吹散的血腥气此时似乎能飘进每个人都鼻息,叫他们闻得双目发亮。
“……提灯?”洛桥才见着不对靠过来,慢慢扒开人群,看清笼子里混着一身血泥的人,突然暴起,“你们在做什么?!”
拿鞭子的人抄着手,慢悠悠走过来:“我们做什么,轮得到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