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那边
“嗯?”我什么都没看见,“啥?”
“你仔细看下。”Sarah一手将我的脑袋向尸体的手腕推近,一手递给我放大镜。
我接过放大镜仔细看了看,手腕的部分皮肤组织里,镶嵌着一种白色的胶状物体,“这是什么?”
“经过化验,是胶。”Sarah回答。
“胶?”我歪着头,不解。
“嗯,成分比较像工业胶带背后的胶。”
工业胶带?我思索着,“哦,就是那种宽宽的胶带?表面一般是银色的那种?”
“可能是,”Sarah走到尸体的脚边,指指脚腕,“而且不光手腕有,脚腕也有。哦,对了,还有嘴唇和嘴的周围。”
“这样说.......”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被害人的手脚在生前被人用工业胶带捆绑过?”
Sarah点点头,“反应挺快,对,有可能。”
我的思路开始有些混乱。如今的发现,完全推翻我以前的假设。凶手很可能,不是在莫先生睡着后行凶,而是在莫先生清醒状态下下毒手。不对,清醒状态下,莫先生完全可以大声呼救,表情也不会像睡着一样安详,凶手可能让莫先生服用了安眠药物,而且为了保证莫先生从入睡到致死期间,不会因为他突然醒来,导致行凶失败,凶手事先绑住莫先生的手脚,封住他的嘴,以防他逃脱。凶手布置暖炉,在莫先生窒息死亡后,开门进入屋内除去莫先生手腕,脚腕和嘴上的胶带,然后布置现场,佯装成事故死亡的样子。暖炉在凶手离开后继续空烧,所以清洁工在第二天早上打开门时,因吸入房间内的一氧化碳觉得头晕无法呼吸。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并非是在恰巧见到莫先生独自在办公室睡着的情况下,临时起意杀害了他,而是在作案前,早就酝酿了精密的谋杀计划。根据谋杀罪法案,蓄谋杀人比起冲动杀人,需要承担更严重的刑事责任。
暖炉不是事故的起因,而是凶手作案前就计划好需要使用的杀人工具。可惜凶手非常狡猾,暖炉上除了莫先生的指纹,没有查到其他人的指纹。并且,凶手早已预见到案发后警方会对尸体进行全面检查,为了不让尸体的手腕和脚腕上留下勒痕,凶手选择使用宽宽的工业胶带,而不是普通的绳索。
“死者胃里有没有查出安眠药物?”我问Sarah。
“有。但是安眠药的量只比莫先生平常服用的多些,不是致死原因。”Sarah回答。
“莫先生平常也服用安眠药吗?”
“是的,我刚电话过莫先生的主治医生Berthold。莫先生每天服用安眠药,而且已经对安眠药产生了依赖,可能是工作压力的原因。”
如果是凶手强迫或欺骗莫先生服用安眠药的话,显然他(她)对莫先生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就算安眠药被查出,也能以生活中经常服用的事实加以掩饰。目前莫先生体内查出安眠药的计量,根本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将案件判定成谋杀案进行立案。
“还有什么发现?”我真希望一股脑儿把所有疑点全部掌握到。
“哦,还有这个。”Sarah提起一件西装,“莫先生的西装,我比较在意的是这里,”她指指西装胸口一滩可疑的污渍。
“这是什么?”我上前提起衣服闻了闻,“好像是油?暖炉里的煤油?”
“不对,”Sarah摇摇头,“是Motoröl(一种可以使引擎顺滑运行的润滑油)。”
Motoröl怎么会沾到西装的前襟上?而且显然是莫先生死亡当天沾上去的,堂堂元华实业的总裁,不可能穿着前襟沾着一大片油渍的西装,在下属面前显摆好几天。
“还有,”Sarah接着说,“死者的西装和裤子上,都检测到了化纤纤维,好像是一种地毯纤维。”
“地毯纤维?”
“也许是凶手在被害人睡着后,拖着他经过办公室,然后安置在椅子上。”Sarah分析,“莫先生办公室铺着化纤地毯吧?”
“嗯。”我点头。这样更加确定了我对莫太太和Heller小姐的怀疑,凶手可能是女性,如果是男性的话,完全可以扛起莫先生,不用在地上拖动他。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凶手确实将莫先生拖进办公室内,这是否说明,凶手令莫先生喝下安眠药和捆绑他手脚的地点,并不是在办公室内,而是在其他地方?可是,凶手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在莫先生的办公室里令他喝下安眠药和捆绑他的手脚呢?
“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了?”我双手撑在尸检台边,最后打量一遍尸体。
“还有一点呢,不过不知道是否跟案件有关。”Sarah眯着眼睛看着我,她的表情让我有些不舒服。
“是什么?”我不知道她为何有这种调侃我的表情。
Sarah拎起莫先生的西装,将领口凑到我鼻下,“拜托Weiss警官好好闻闻,这西装上除了Motoröl的味道,没有其他味道了吗?”
我低头仔细闻了闻,“还有.......香水味?”
Sarah对我莞尔一笑,“而且是女士香水味哦,全世界女人都爱的经典款——Channel 5号。”
“所以?”
“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案件有关啊,哪个男人不爱美色呢?”Sarah将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笑咪咪地说。
我抽抽鼻子笑了声,“那要看,他爱的那个美色是谁,你说是不是?”
“就你贫嘴,要罚!”Sarah上前来玩弄着我的领带,“晚上请我吃饭?”
“可以啊!”我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红唇亲了一下。
2012年1月18日 Buchholz Hamburger大街23号 莫馨茹别墅
我坐在窗口,端详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每天大部分的时间,我就这样在窗口坐着,眺望着屋外远处的景色。丧父的心痛,使我完全没有心情外出,基本每天都一个人在家,在发呆和回忆中度过。远清处理完公司事务后,晚上会来我家照顾我,安顿我睡下后离开,每天都是如此。
掏出手机,轻轻摁下音乐播放键,优美凄迷的歌声柔柔地传出:“天的那边/是怎样的世界/那里是否/有晶莹的琉璃/还有彩虹的绚丽/天的那边/是怎样的世界/那里是否/有一个男孩/等着与他约定的/美丽的女孩……”
这首歌名叫《天的那边》,是远清最喜欢的歌。他对这首歌情有独钟,因为这是他母亲在世时最爱的一首歌曲。
还记得我们第一约会时,他放这首歌给我听,问我,你认为天的那边是怎样的景色?我说,天的那边,或许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也没有死亡,只有平和、喜乐和永恒。
如果没有远清,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还要苟活于世,为何还要继续心碎地承受父母双亡的痛,继续活在这充满苦难、眼泪和死亡的世界上。
人的一生难道只是个悲剧吗?人生下来就注定了死,从无而来,又归于无。对于死亡,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