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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梨之歌

作者:[美]丹·西蒙斯 时间:2023-01-08 13:17:25 标签:[美]丹·西蒙斯

  “我要关掉这些该死的灯。”我站了起来。要不是怀里抱着维多利亚,阿姆丽塔铁定会伸出双手抓住我。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克里希纳,他浓密的眉毛惊讶地往上抬了抬。阿姆丽塔松开我的右臂说道:“没关系,博比。我们到了。看,酒店在那边。”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弯腰望向窗外。大雨去得和来时一样突兀,只剩下零星飘拂的雨丝。我的怒火也随着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我们回头再谈吧,卢察克先生,”克里希纳说,“这是头等大事。要不就明天?”

  “好的。”我抱起维多利亚,率先走出巴士。

  欧贝罗大酒店的立面像花岗岩崖壁一样黑黢黢的,但一线灯光从两扇大门之间漏了出来。破烂的遮阳棚一直延伸到路边,大门两侧无声地站立着十多个撑伞的人影,有人还举着被雨水浸透的标语牌。我看到一块牌子上有一把锤头和一把镰刀,还有英语单词“不公平”。“是罢工的人。”克里希纳一边解释,一边朝一个身穿红背心、睡眼惺忪的搬运工打了个响指。我耸耸肩。凌晨一点半,雨季的加尔各答,一座漆黑的酒店外面有一群抗议者,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过去的半小时里,我的真实感已经悄悄溜走了。喧嚣的声音在我耳边咆哮,仿佛无数昆虫的鸣叫,不曾停歇过一秒。一定是时差的问题,我默默地想。

  “谢谢你来接我们。”克里希纳转身回到车上,阿姆丽塔对他说道。

  他露出幼鲨般的微笑。“好好好。明天我再跟你们聊。晚安,晚安。”

  酒店的入口处似乎有几条阴暗的门廊,像隔离带一样将大堂与街道分隔开来。酒店大堂十分明亮,前台店员非常清醒,衣着也很整洁,他们十分热情地欢迎了我们。是的,卢察克先生和夫人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的,他们收到了我们的电报,知道航班延误了。行李搬运工是个老头儿,在我们坐电梯上六楼的时候,他发出鸽子般的声音逗了逗维多利亚。他离开的时候,我给了他十卢比。

  我们的房间就像这座城市的其他所有东西一样巨大而空旷,阴影重重,不过看起来还算干净,而且门上有沉重的门闩。

  “噢,不!”浴室里传来阿姆丽塔的声音。我强忍头痛,三步就跨了过去。

  “他们没有浴巾,”阿姆丽塔说,“只有洗脸的毛巾。”然后我们一起大笑起来。只要有一个人停下来,另一个人又会开始笑。

  我们花了十分钟时间在空床上给维多利亚做了个窝,然后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冲了冲澡,最后一起钻进薄被单里面。空调发出哐当声和空洞的呼哧声,不远处别的房间冲马桶的声音响得像是爆炸。那声音在我的鼓膜上跳动,仿佛喷气发动机的轰鸣。

  “祝你好梦,维多利亚。”阿姆丽塔说。宝宝在睡梦中轻轻咕哝了一声。

  还不到两分钟,我们就睡着了。

  04

  打破本土的藩篱后

  人们在那广阔的庭院中

  尽情交流,

  和善地漫步。

  ——普南杜·帕特里

  “任何东西在晨光里看起来都更加可爱。”阿姆丽塔说。

  我们在酒店的花园咖啡厅共进早餐。亲切的服务生为我们拿了一把儿童高脚椅,维多利亚坐在上面高兴地发出咕咕声。咖啡厅正对庭院里的花园,脚手架上的工人愉快地互相打着招呼。

  我一边就着茶一点一点地啃烤松饼,一边阅读英文版的加尔各答报纸。一篇社论呼吁建立更现代的交通系统,报纸上刊登着售卖纱丽和摩托车的广告,满脸笑容的印度家庭成员们高举手中的可口可乐瓶子,同一个版面上还有一具尸体的特写照片——准确地说,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脸像爆掉的轮胎一样稀烂,眼球向外凸出。昨天人们在豪拉车站一口无主的钢制箱子里发现了它——七月十四日,星期四——如有尸体身份的任何线索,请联系政府铁路公司豪拉警务督察,案件号NO.23dt.14.7.77u/s302/301I.P.C(S.R.39/77)。

  我把报纸叠起来放到桌上。

  “卢察克先生?早上好!”我起身跟走过来的这位中年印度绅士握手。他个子不高,肤色很浅,头几乎已经秃了,鼻子上架着厚厚的角质框架眼镜,精纺西装富有热带气息,剪裁无可挑剔,而且他握手的动作相当礼貌。“卢察克先生,”他说,“我是迈克尔·莱纳德·查特吉。卢察克夫人,很高兴见到您。”他微微鞠了一躬,握住阿姆丽塔的手,“昨晚未能迎接二位,我向二位致以真诚的歉意。我的司机弄错了航班信息,他告诉我孟买过来的飞机延误到了今天早上。”

  “没关系。”我说。

  “但是二位远道而来,却没得到合适的欢迎,实在是失礼了,真是万分抱歉。我们非常高兴看到贤伉俪的到来。”

  “‘我们’是指谁?”我问道。

  “请坐。”阿姆丽塔说。

  “谢谢。多漂亮的孩子!她的眼睛和您一模一样,卢察克夫人。‘我们’是孟加拉作家协会,卢察克先生。我们一直和莫罗先生有来往,也很欣赏他出色的杂志。现在,我们期盼跟您分享最杰出的孟加拉……不,是最杰出的印度诗人的最新作品。”

  “这么说,M.达斯还活着?”

  查特吉轻轻笑了起来。“噢,千真万确,卢察克先生。过去六个月以来,我们收到了他的多封信件。”

  “但是你见过他吗?”我追问,“你确定那就是M.达斯?为什么他会失踪八年?我什么时候能跟他见面?”

  “慢慢来,卢察克先生。”迈克尔·莱纳德·查特吉说,“慢慢来。我为您和我们作家协会的执行委员会安排了一次初步的会谈。今天下午两点,您方便吗?或者您和夫人希望先休息一天,在城里转转?”

  我看了一眼阿姆丽塔。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我不需要翻译,她就和维多利亚一起留在酒店里休息。“今天就很好。”我说。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点半会派车来。”

  我们目送迈克尔·莱纳德·查特吉离开咖啡厅。在我们身后,竹子脚手架上的工人正在快活地朝着花园里路过的酒店员工叫喊。维多利亚砰砰拍打着高脚椅的托盘,为窗外的人助威。

  酒店对面那片杂乱的空地上竖立着印度联合银行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醒目的黑色字母印在白色的背景上:加尔各答——国家的文化之都?——一种猥琐的定义?作为银行的广告,看起来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查特吉先生派来的是一辆本地产的普雷米尔,司机身穿卡其色短上衣,头戴帽子。我们驶上乔林基街,在拥堵中缓缓前行,于是我终于有机会一瞥加尔各答白天的风采。

  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什么都有,看起来有些滑稽。行人、三三两两的自行车、富有东方韵味的人力车、轿车、装饰着万字符的平板卡车、数不清的摩托车,还有吱吱嘎嘎的牛车,全都挤在一条狭窄破败的人行道上。牛在大街上闲庭信步,堵塞交通,它们不时把头探进商店里窥探,或是在新鲜的垃圾堆中埋头翻找。说到垃圾堆,不光是路边有,就连马路中央也不能幸免。我们经过的一段路旁,齐膝深的垃圾绵延了三个街区,就像道路两旁的堤坝。很多人满不在乎地在垃圾中跋涉,跟牛和乌鸦争抢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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