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萧君默微微苦笑。
他能理解魏徵,知道魏徵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新盟主身边的人,而万万不会料到他就是天刑盟的新任盟主。
事实上直到今天,萧君默自己也还未能完全适应这个角色。这大半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有些匪夷所思,尤其是最后就任盟主这件事,更为不可思议,让萧君默至今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就无怪乎旁人难以把他和“盟主”联系到一起了。
“太师,您忘了我刚才问您的话了?”
“刚才?”魏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贤侄的意思 是……”
“是的,您现在心中所想的念头便是了,”萧君默不无感慨地笑了笑,“尽管这件事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晚辈自己都不大敢相信是真的。”
魏徵不由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若见天刑之觞,便如亲见盟主……贤侄,你当真就是……就是新任盟主?!”
“如假包换。”萧君默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是一种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的笑 容。
魏徵腾地站起身来,速度快得让萧君默都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单腿跪地,俯首抱拳:“属下临川魏徵,见过盟主!”
“太师快快请起!”萧君默慌忙把他扶了起来,“切莫行此大礼,晚辈万万受不起。”
“盟主在上,属下岂敢倚老卖老?”魏徵不禁喜极而泣,两行清泪从眼角流淌下来,“说心里话,尽管此事令属下颇感意外,可细细一想,委实没有谁比贤侄更适合做这个盟主,看来左使和舞雩、东谷那几个兄弟,的确是有眼光啊!”
“太师过誉了。”萧君默扶着魏徵坐下,“晚辈忝任此职,实在是勉为其难,心中常感不安,生怕能力不济,有负左使和本盟弟兄的重托。”
“对了盟主,左使和他女儿似乎没跟你回来,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听魏徵正式称呼“盟主”,萧君默颇有些不习惯,但眼下也无暇去客套这个,便默认了。说到下落不明的辩才和楚离桑,萧君默不由神色一黯,便将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和遭遇大概讲了一遍,包括过秦岭、下江陵、取三觞、获真迹、天目山遇伏、辩才失踪、齐州平叛、楚离桑被冥藏掳走等等。
魏徵听得唏嘘不已,最后长叹一声,道:“左使为了完成智永盟主遗命,诚可谓鞠躬尽瘁!盟主为保护左使和本盟圣物,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亦令属下万分感佩!”
萧君默摆摆手,苦笑了一下:“那都是晚辈该做的,无足挂齿。倒是眼下的长安,朝野上下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形势已然十分危急。在晚辈看来,眼下的危局无疑比此前的任何艰险都要可怕,也更难应对!晚辈既然忝任盟主,身负守护天下之责,便绝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晚辈恳请太师伸出援手,鼎力相助!”
魏徵听出他又在暗示东宫之事,便咳了咳,随口敷衍道:“如今的形势确实错综复杂,所以才须从长计议,切莫心急……”
“心急?”萧君默苦笑,“太师其实最清楚,眼下的夺嫡之争已呈一触即发之势,冥藏那些人为了火中取栗,更是唯恐天下不乱!长安的劫难就在眼前,太师岂忍坐视?!”
魏徵浑身一震,不由蹙紧了眉头。
“如今,几位夺嫡的皇子背后都有天刑盟的势力,他们何时会发难,会以何种方式对何人下手,太师可知?”萧君默目光如电,直逼魏徵,“还有,在当今的朝廷重臣中,除了太师您以外,还潜伏着两个天刑盟的舵主,他们是谁?他们在朝中潜伏了这么多年,意欲何为,太师可知?倘若他们有比冥藏更大的野心,有比他更可怕的图谋,那么圣上的安危、社稷的安危、整个大唐天下的安危,又将被置于何 地?!”
听完这番话,魏徵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一双眼眸光芒尽失,重新变得灰暗浑混浊。
萧君默心中大为不忍,可事关家国安危和社稷存亡,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片刻后,魏徵才抬起黯然的目光:“你方才说,有两个潜伏在朝中的天刑盟舵主,一个我知道,是玄泉,还有一个是谁?”
“素波。”
魏徵若有所思:“徐丰之的后人?”
“正是。”
“那盟主能不能告诉老夫,这个玄泉和素波到底是什么人?”
“此二人位高权重,深受圣上信任,万一心怀不轨,后果不堪设想。”萧君默道,“不过,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请恕晚辈暂时无可奉告,除非……除非太师愿意放弃太子,和晚辈站在一起。”
魏徵苦笑了一下:“现在老夫已经是你的属下,如果你以盟主身份下令,老夫也不敢不遵。”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可晚辈做事,向来不喜欢被人强迫,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我更希望太师能够认清形势、改弦更张,也省得让晚辈破这个例。”
魏徵无奈一笑,旋即沉默了。
事实上,昨日在东宫,与太子一番争执无果,他便知道太子已经按捺不住,决意铤而走险了。假如昨天没有晕厥,他也许一怒之下就入宫面圣,把所有事情统统禀报给皇帝了。然而,方才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冷静一想,却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 头。
因为,他身为太子太师,毕竟对李承乾负有责任,也还有些许感情。一旦向皇帝告密,太子必将万劫不复,他于心不忍。
可是,如果将此事按下不表,便是对皇帝和朝廷不忠,一旦太子真的动手,武德九年的那场人伦惨剧便会再度重演,无论最后谁输谁赢、谁生谁死,都是魏徵万万不想看到的。这些年来,他之所以极力维护嫡长制,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幕的发生吗?
方才跟李安俨说话时,他心里其实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可思前想后,还是毫无结果。
萧君默到来后,他只是基于长期坚持的立场为嫡长制辩护,却不等于他是在替李承乾辩护,尤其是现在已知李承乾随时可能谋反,他就更不能任由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所以此刻,当魏徵把所有这些事情又通盘考虑了一遍之后,他无奈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面对这个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困境,把李承乾交给萧君默处置,也许是唯一可行且唯一稳妥的办法了。
思虑及此,魏徵终于抬起头来,对萧君默露出了一个沧桑而疲惫的笑容:“对于太子,老夫已是仁至义尽!也罢,接下来的事,便交与盟主了。”
萧君默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太师能否告诉我,昨日在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他……是不是打算动手了?”
魏徵沉默少顷,点了点头。
萧君默苦笑。这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若非太子有政变企图,像魏徵这么沉稳持重的人,断断不会与太子激烈争执,更不会因激愤而晕厥。
“事已至此,老夫只有一事相求。”魏徵沉沉一叹,“希望盟主能尽力阻止太子谋反,若实在无法阻止,也希望盟主能尽力保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