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李建成既伤心又失落,命魏徵和李安俨好生照顾徐婉娘,然后便离开了。
他本以为徐婉娘回来了,可现在才意识到,回来的只是她的躯壳,她的灵魂似乎早已不在人间。不过,李建成虽然失望,却并未完全绝望。他相信,只要细心照料,再多花一点时间陪她,假以时日,徐婉娘一定可以恢复记忆。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李建成这样的机会。
就在他接回徐婉娘的短短半个月后,玄武门之变就爆发了,他和四弟李元吉,还有五个儿子,一天之内便都成了李世民的刀下之鬼。从此,李建成与徐婉娘便真正阴阳永隔了,只是这次离开人间的是李建成自己,而且他永远也不可能像徐婉娘那样“死而复生”……
不幸也是幸运的是,对于外界的风云变幻和毗沙门遭遇的灭顶之灾,徐婉娘全都一无所知。
这么说不仅是因为她被魏徵隔离保护起来了,无从得知外界的消息,也不仅是因为她失忆,已经认不得自己的爱人,更因为她本来就不知道李建成是堂堂大唐帝国的储君,她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从来不知道!
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她才避免了痛苦。
在这种时候,无知和遗忘,何尝不是上苍对她最好的垂悯?!
看到此处,早已泪流满面的萧君默再也抑制不住,渐渐开始了啜泣。紧接着,连啜泣也无法释放他的悲伤,于是他只能失声痛哭起来。
自从长大成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这样放肆地哭过了。
他跪坐在地上,像一只虾一样弓着腰,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后背一阵阵地战栗,哭得就像一个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萧君默渐渐止住了哭泣,翻开了信笺的最后两页。
魏徵说,隐太子和五个儿子均遭屠戮后,他就更有责任保护徐婉娘和隐太子的遗孤了。一方面,他必须全力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皇帝和朝廷察觉任何蛛丝马迹;另一方面,由于隐太子曾向王弘义透露过徐婉娘这个人,所以魏徵必须对王弘义有所防范。为此,他和祅教大祭司索伦斯联手,苦心孤诣地编织了一张警戒网,以防王弘义有朝一日想要探察这一秘密。
不出魏徵所料,王弘义终于在去年动手了。虽然魏徵成功地阻止了王弘义,没有让他接近徐婉娘,但索伦斯和夜阑轩老鸨秀姑却都惨遭毒手,就连黛丽丝也险些葬身水底……
看到这里,萧君默终于知道了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也终于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他和他母亲,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和代价。
在信的最后一页,魏徵对萧君默说了这么几段话:
贤侄,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再也帮不上你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的主要原因。然而,我最后还是写了这封信,其因有二:
首先,是因为我了解你,不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你是不会甘心的,所以,与其让你冒着危险去追查真相,还不如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其次,王弘义同样不会放弃。由于去年的失败,他不仅会恼羞成怒,而且会越发意识到你母亲身上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所以他更会千方百计找到你母亲,进而找到你。因此,与其让你到时候落入被动,还不如让你现在便掌握先机,以便更好地应对和防范他。
贤侄,王弘义寻找你母亲和你的主要动机,便是想利用你来报复今上,同时祸乱李唐天下。他一定会怂恿你为你的生父报仇,也一定会用皇位来诱惑你,让你采取不明智的行动。假如真有这么一天,你一定要冷静思虑,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毋庸讳言,今上的确是你的杀父仇人,但他自即位以来,虚怀纳谏,励精图治,已经用一个惠及天下苍生的太平盛世,完成了他的救赎。尽管这并不能抵消他的罪愆,尽管他仍然有负于你的父亲,可他却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社稷,也对得起皇皇青史。我想,倘若你父亲在天有灵,他或许不一定会原谅今上,但一定不希望你为他复仇。
你父亲当年千叮万嘱,让我永远不要把真相告诉你,也是不想再让你卷进这血腥而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他只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平静、自由和快乐的普通人。然而,如今他的这一愿望看来是落空了,你终究还是卷了进来。事已至此,老夫亦复何言!或许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改变,老夫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 已。
贤侄,你眼下面对的,也许是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抉择,老夫不敢替你拿任何主意。该怎么做,都要由你自己来决定。老夫最后只能告诉你:放下仇恨,或许很难,可背负仇恨前行,只会更难!
萧君默看完这封长信,感觉就像生过了一场重病,身心几近虚脱。
接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只知道,血债血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违背自己信奉的道义。
他只知道,假如此刻李世民就站在面前,他最自然的反应,很可能便是抽出腰间那把寒光闪闪的龙首刀……
第十一章 家人
“没有任何大局,会比家人的性命更重要。”萧君默不假思索道,“咱们若连家人都不能守护,还谈什么守护天下?”
一代名相魏徵于贞观十七年正月与世长辞,唐太宗李世民哀恸不已。
李世民为此废朝五日,追赠魏徵为司空、相州都督,谥号“文贞”,还下诏厚葬,准备赐予其“羽葆鼓吹,班剑四十人”等最高规格的葬仪,并准其“陪葬昭陵”。在当时,这是人臣所能享有的最大哀荣。不过,魏徵之妻裴氏却以魏徵平生俭素、厚葬之礼非亡者之志为由,婉言谢绝了。
出殡当日,李世民命朝廷九品以上官员全部去给魏徵送行,同时御笔亲书,为他撰写了墓志碑文。这天在甘露殿,写完碑文,李世民止不住潸然泪下,对身旁的赵德全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
“大家节哀。”赵德全也陪着掉眼泪,“魏太师虽然不在了,但还有长孙相公、岑相公、刘侍中他们呢……”
“他们?”李世民苦笑了一下,“他们凡事都喜欢随顺朕意,有谁能像魏徵那样犯颜直谏?”
事关对几个宰相的评价,赵德全身为内臣,不敢多言,便噤声了。
“明日便是上元节,宫宴的一应事务,你可安排妥当了?”李世民转换了话 题。
“大家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赵德全躬身道,“保管让您和皇亲国戚们过一个祥和太平的节日。”
“这就好。”李世民颔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青雀这几日身体如何?”
“昨日老奴刚刚去了一趟,魏王的风寒之症似乎还未见好,只怕明日这宫 宴……”
“既然有恙,那就好好养病,明日宫宴他就不必参加了。”李世民道,“明儿一早,你再去慰问一下,顺便把新罗进贡的人参、南海进贡的燕窝给他带点过去,就说朕让他安心养病,别的无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