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他便是长孙无忌。
李世民旋即屏退了赵德全等宦官宫女,偌大的两仪殿遂只剩君臣二人。
长孙无忌双目泛红,有些愤然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李世民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朕对萧君默的处罚太轻了?”
“正是。”
“那你想怎么样?砍了他的脑袋?”
“萧君默欺上瞒下、因私害公,导致了如此惨重的失败,害死了那么多同僚,若要让臣说心里话,臣以为杀头亦不为过!”
“你说他因私害公固然没错,不过平心而论,裴廷龙的殉职还赖不到他头 上。”
“这……”长孙无忌显然很不服气,却又不敢出言顶撞。
“一个巴掌拍不响。萧君默与裴廷龙不睦,难道只是萧君默单方面的责任?”李世民淡淡道,“再者说,裴廷龙昨日追上山又不是萧君默的安排,假如他没去,死的不就是萧君默了吗?更何况,杀他的是天刑盟王弘义的人,怎么能说是萧君默害了他?”
长孙无忌语塞,半晌才道:“话虽如此,但裴廷龙和他带上山去的部众全都殉职了,如今陛下只能听萧君默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昨日的真相到底如何?”
“你说得没错,”李世民冷冷一笑,“正因如此,萧君默才不能杀。”
长孙无忌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朕留着他,便是为了查明真相!”
长孙无忌恍然,遂转怒为喜:“臣明白了。”
李世民神色阴沉:“倘若萧君默与天刑盟真有什么瓜葛,那他必然还会有所行动。所以留着他,才能把王弘义和天刑盟引出来,要是现在便杀了他,真相就永远消失了。”
“陛下圣明!”
李世民不语,眼中掠过一道寒光。
两仪殿后门的一扇长窗下,一个灰色的身影贴着窗户聆听片刻,旋即匆匆离 去。
萧君默下殿之后,并未立即出宫,而是绕到大殿后面一处僻静的园囿,看看四周无人,立刻钻进了园中的一座假山。
只过了一盏茶工夫,便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了假山的入口处。
假山内光线昏暗,萧君默抱着双臂靠在一块岩石上。
外面的那人轻轻咳了一声,是表示周围无人的暗号。
萧君默微微一笑,低声道:“主人虽无怀,应物寄有为。”
外面那人沉寂了一会儿,才略显不快地应道:“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
“沂津先生,别在外头站着了。”萧君默面含笑意,“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那人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不过还是迈了进来,停在了岩石的另一侧。
“沂津先生,让我猜一猜,方才我在殿上问对的时候,屏风后面应该躲着一个人吧?”
那人又哼了一声:“你既然这么聪明,又何必问我?”
萧君默又笑了笑:“只是猜测嘛,答案当然得你来告诉我。”
“猜对了。”
“嗯,那我再猜一下,此人是不是长孙无忌?”
“是。”
“那,圣上都跟他说什么了?”
“再猜啊。”那人讥诮道,“瞧你那聪明劲,多能耐啊!怎么不猜了?”
萧君默苦笑:“沂津先生,您能不能友善一些?怎么每回见面都像要把我活吞了似的?”
“你要是不乐意,别来找我啊!”
“好好好,我怕您了。麻烦您快告诉我,您到底听到了什么?”
“圣上根本就不相信你,若不是想用你引出王弘义和天刑盟,他早把你杀 了!”
萧君默又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个结果他也料到了,现在只不过是得到证实而 已。
“好吧,多谢先生,你快回吧,有事我再找你。”
“别再找我!”那人冷冷道,“那次在百福殿给太子下药,我便已声明,我只帮你一次,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今天这次,你已经是得寸进尺了,以后别想让我再帮你!”
“帮我?”萧君默呵呵一笑,“沂津先生,您口口声声说帮我,这话可不太准确。您好歹也是天刑盟沂津舵主、东晋大司马桓温的后人,为本盟做一点事,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能说是单纯帮我呢?”
“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那人似乎怒了,“早在三十年前,我就不是天刑盟的人了,你少拿大帽子来压我!”
“呃……”萧君默挠了挠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如今形势险恶,我作为新任盟主,当然要重新启动你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便扔下一声重重的“哼”,然后快步离开了。
“盟主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听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远去,萧君默一脸无奈,自言自语道。
从终南山回来后,萧君默便把楚离桑接回了兰陵坊的家中养伤,又命华灵儿去崇德坊乌衣巷,悄悄把绿袖接了过来,让她照料楚离桑。
一晃十来天过去,楚离桑的伤势已恢复了大半;萧君默伤势较轻,加之体质好,基本上已经痊愈。两人朝夕相处,心心相印,在平静中度过了一小段幸福的时光。如若不是徐婉娘一直未能找到,加上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萧君默几乎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这天上午,天朗气清,和风拂面,楚离桑和绿袖在后花园荡秋千,不时打打闹闹。萧君默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泛起一抹微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萧君默回过头去,看见郗岩正快步走来,眉头紧锁。
“情况如何?”萧君默迎上前去。
这些日子,萧君默命郗岩及其手下死死盯住了李泰,因为他知道,李泰坐不住了,迟早要鱼死网破。
“不大对劲。”郗岩走到跟前,低声道,“这几日,李泰、杜楚客和刘洎天天密谋,看来是要动手了。”
李泰,你的末日终于到了。
萧君默在心里说。
门下省的侍中值房里,案牍堆积如山。
刘洎坐在书案前,正在批阅一卷文牍。他表面上专心致志,实则早已神游天 外。
自从抓捕王弘义的行动失败,魏王入主东宫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刘洎一度想要放弃魏王,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因无他:刘洎是个念旧的人。
与魏王私下交往这几年来,刘洎和他早已结下了一份不薄的情感。尽管刘洎混迹官场多年,眼下已然贵为宰相,位高权重,可他重感情、念旧的本色却始终未曾改变。事实上,刘洎颇以自己的这份本色为荣,经常自诩为“古君子之风”。所以,当抛弃魏王的念头一起,他便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是小人。
当然,除了重情重义之外,刘洎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现实上的利益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