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阿姆斯特丹的运河上,什么东西都有,即使是外观视觉艺术派的船在移动,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而且,假设有目击者,不管是他或她,就算在几天后得知发生杀人分尸事件,也几乎不会将它与星期六晚上看见的、有奇特图案的船屋连想在一起。」
「你是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所以请你认真地反驳我。」
遥介用拇指与食指轻捏大麻烟前端,扭转,使之熄灭。
「真是愚蠢!我没想到你的脑子里会涌现如此像推理小说之虫的东西。我们仔细回想看看,回到因为你在恍惚之间用指甲抓桌面而留下的痕迹消失,并为此感到不可思议的原点。那应该无法肯定并非错觉,对吧?那么,有何必要刻意虚构出非现实的犯罪计划?洛恩打电话给某人提到『蓝月』,很可能是谈到别的话题,同时也无法保证不是亚妮妲听错,更何况,重点是我与洛恩为什么必须杀害那种白痴般的有钱人少爷?真的可笑至极。」
恭司的自信并没有动摇,虽然他也想过,若让第三者来判断,遥介的说词应该会被认同,但是他仍坚信自己的看法。不,与其说相信,不如说他「看见」来得正确——「杰纳斯的船屋」的影子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我也不明白原因何在!说不定、说不定你无法忍受美铃被水岛抢走,所以才联合洛恩……」他这时发觉若洛恩没有加入杀人行动的积极动机,他的假设就很难自圆其说,「洛恩可能也害怕自己的妹妹被抢走吧?……怎么可能!不可能会同时存在如此疯狂的两个哥哥……若是那样,水岛能抢走的也只是你们的妹妹其中之一……」
遥介的后脑勺用力抵住墙壁,微开的双唇间泄出似是导师教诲学生般的语气:「洛恩和我不会无聊到去妨碍妹妹的恋爱之路,就算是何等溺爱女儿的父亲,应该也不会做那种事,即使我本来希望让美铃留在你身边。」
一瞬间,恭司无言以对。遥介不可能会知道昨夜的事情!
「你大概是看见我用无奈的神情望着美铃吧?事实上,就算你不希望,我还是会这样做。不过,现在并不是在谈这件事,我要知道的是,为什么要把水岛……」
「回去!」遥介用似乎想撕裂整个世界的声音吼叫。
恭司惶悚呆立。
「我不想再跟你谈下去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遥介闭上眼睛,很坚决地,好像不会再睁开。
恭司全身感到一阵恶寒,转身,忍住想跑开的冲动走向电梯。墙壁、天花板、窗户、在地上的怪物尾巴,完全都丧失了现实感,仿佛只要伸手一碰就会立即消失。他全身发冷,茫然寻思:这儿是哪里?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在等电梯的期间,他忽然很想见到美铃。只要见到她,紧紧地抱住她,冻凝的血液便会溶化,然后回到现实世界里。不论对洛恩与遥介的怀疑是对或错,脑袋四周漂浮的云雾都将消逝无踪。
走出大楼,他跨上脚踏车,想前往美铃在哈伦的公寓。今天应该是她休假日,只要她在家,十五分钟后就可以见到人,不,十分钟就可以。
恭司踩动踏板弯过街角时,回头看见遥介探出窗外,好像叫着什么。但是他来不及踩煞车,大楼便已消失于视野之外。遥介是在叫说「回来,我有话说」吗?他虽然很在意,却已经来不及了,风推着背部,脚踏车快速穿越广场的人群,街上风琴手演奏的〈维也纳华尔滋〉旋律如梦幻般飞向脑后,车轮的轧轧声有如濒死的马鸣。
来到王子运河时,为了闪避推着婴儿车却看向旁边的女性,他停了下来。
「对不起!」
他向微笑道谢的婴儿母亲挥手,目送对方离去。
忽然,左斜后方有一辆厢型车从广场角落拐出来,驾驶座上的魁梧男人正紧盯这边。
恭司啧舌,猛地用力踩起踏板,感到内心深处涌生一股莫名的愤怒。可能因为爆发力完全被解放而欢喜地颤抖吧?车轮发出了尖亢的惨叫声。
市区往后飞掠。随着他拼命地踩动踏板,周遭景物也迅速向身后逝去,恰似正在弹奏手风琴般,世界因踩踏板的方式而改变样貌。
仿佛听到警官在说话。
——法兰克,紧紧跟住。
发觉疾驰的脚踏车具有危险性,路人们慌忙地让开一条路。恭司一方面感谢他们,另一方面更加快车速。虽是没有往后看的余裕,也能察觉刑警们的车子引擎吼声提高加速。他笑了:这样不是很有趣吗?他们一定认为跟紧自己会有收获吧!为什么会有如此瞎猫捉耗子的调查手法呢?而且,看到他逃走就追,不就只是像狗一般的习性?
未减速而压车、擦掠栏杆,左转过桥,过了辛格运河,在绅士运河前方右转,顺便看了一眼追踪者,发现箱型车气愤地甩尾抵达桥边。好像因为用力踩下油门追捕在后,却因为猎物突然右转,慌忙地踩下煞车而发出尖锐的轧轧声。
——为什么要逃?
恭司能够想象如烈火般狂怒的诺纳卡的表情。
——因为很想紧紧抱着她。
虽然不可能实现,他仍想象自己这样反唇相讥。
前方是开阔的路面。发出剧响、以怎么想都觉得已经疯狂的速度正飞驰的脚踏车,以及追逐着它的厢型车,两者的追逐撕裂了和平的午后静寂。
让开,很危险呢!现在正在拍电影。恭司气喘如牛地在心中喊叫。
他的臀部离开坐垫,半站立地踩着踏板。沿途的咖啡店老板向他挥舞拳头,也不知道是破口大骂或是替他加油。
只要不断往左右转弯,迂回前行,应该可以甩掉对方。即使没有那样做,一旦在前方左转,过了国王运河,逆向走单行道,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对方应该不会利用无线电请求支援吧!
知道有了胜算之后,恭司左转过了国王运河,再跨越王子运河,钻入小路很多的约丹地区。只要曲折地穿越该处,汽车应该无法跟上吧?
来到可以看见洛森街的地方时,他已有一半的把握,确信自己的胜利。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的左边角落忽然出现抱着鲜红蔷薇花束的老人。脸上有如梅干般皱纹累累的老人与蔷薇花束。这在日本是非常罕见的搭配!这么想的同时,他知道继续走这条路,对方将会与自己的前进路线直角交错。
他慌忙抓紧煞车,但是,车速完全没有减缓。就在此时,他才想到自己错以为跨下所骑的是日本制的脚踏车。
脑海里瞬间掠过在大楼窗口叫着的遥介悲痛的脸孔。他是预见了这种情形而想阻止自己吗?
老人呆立着,双眼圆睁,手上的花束掉落。
恭司将龙头把手猛地左转,冲向街灯。身体飞向空中,撞到某样东西,然后摔向地面。脑海里,也有几片蔷薇花瓣弹落。
——蔷薇街的蔷薇。蔷薇。蔷 薇。
没有感觉到剧痛,只是意识逐渐远离。
耳畔还边听着不可能会听见的铸币塔的奏鸣钟声,仿佛在宣判什么似的……
大阪OS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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