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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铜币

作者:[日本]江户川乱步 时间:2023-01-13 08:11:41 标签:[日本]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自己在《侦探小说描写的异常犯罪动机》 中是如此解释:“我也是有强烈‘隐身衣’愿望的男人,旧作经常描写“偷窥”心理也是由此而来。《天花板上的散步者》躲在阁楼这个隐身衣后干尽坏事,藏在《人间椅子》这个隐身衣中谈恋爱,都是隐身衣愿望的变形。”这种倾向同时延续到《湖畔亭事件》与《镜子地狱》。

  出于这种隐身衣愿望的偷窥嗜好,和溢泽龙彦(11)指出的或该称为人偶偏爱症(Pvgmalionism)的人偶嗜好结合在一起时,就诞生了《非人之恋》与《带着贴画旅行的人》等幻想杰作。“我拥有过的恋情早在我对性事尚感懵懂的少年时代,而且是对同性,就已倾注殆尽。”(乱步悄悄话)正如乱步这番告白所揭示的,在乱步的爱情观中,对超越性爱的纯粹精神之爱有着强烈憧憬,这才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荒谬之爱,他对人偶的热爱正源自他身为恋爱失格者的个人体验。当妻子发现她一直以为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真正爱的竟是京人偶(12)时,遂在嫉妒下毁掉那具京人偶。没想到,丈夫得知消息后,绝望之下竟也死在人偶身旁,这样的《非人之恋》虽然太过异常,但它能带给我们强烈感动起因于这段恋情具备了与现世快乐和算计完全无关的纯粹性。人偶永远年轻美丽,而且不可能成为肉体欲望的对象,这种爱情便因此得以在精神上保持一贯的纯粹性。这种柏拉图式恋爱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江户川乱步的幻想之中。堪称幻想小说系列最高杰作之一的《带着贴画旅行的人》描写为情所苦的男人迷恋贴画上的女孩,并借助望远镜变身投入贴画中,在这个情节设定中,仿佛汇集了变身愿望与偷窥嗜好、和人偶发生不可能的纯爱桥段,可说是集乱步的一切渴望于大成。

  乱步在大学时代便对暗号深感兴趣,从英国的ReessCyclo Pdia暗号史开始热心研究暗号法。以他采用南无阿弥陀佛为暗号的处女作《两分铜币》为首,利用汉字结构当暗号的《黑手组》、把寄出明信片的日期和英文字母关联的《日记本》、内向的年轻人借由数字示爱的《算盘传情的故事》等早期短篇都可发现,这些故事多半在最后有出人意表的结果。这些运用暗号的作品中最优秀的自然是《两分铜币》。在贫困无聊的状态下待在租屋里无所事事的两名失业青年,解读了与失窃巨款的下落有关的暗号乍看之下似乎破解了谜团不料却……意外的结局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我第一次读到这篇小说时,不由得想起太宰治的短篇集《晚年》,里面有一则看着石子垒垒铺满步道遂态度认真起来的故事。即便五十年后的现代,这则作品依然没有流失分毫新鲜活力。在休闲风潮的推波助澜下,当代推理小说一再走红的现象,说不定就跟这篇小说中的两名失业者的心理状态一样。现代人无力采取任何行动,改变现实,只能发挥异想天开的想象力慰藉自我。先不论这种看法是否妥当,《两分铜币》确实令我感到蕴藏了这种对于现实生活的强烈批判。

  一直以来,乱步的早期短篇作品中,一般推理小说常见的杀人或犯罪并未扮演重要角色。《两分铜币》与《红色房间》、《百面演员》、《一人两角》同样都在最后结束时令犯罪的暗影尽失,前面举出的暗号作品也多半与犯罪毫无关联。乱步大学毕业前一年试作的《火绳枪》可说是早期短篇作品中唯一的密室杀人案件,但就连这篇也只是受到太阳直射的圆形玻璃花瓶在聚焦作用下引燃火绳枪而意外置人于死,同样没有凶手出现。根据乱步自己的解说,这种诡计在卜斯特(13)的短篇小说《杜姆道夫案件》(The Doomdorf Mystery)和卢布朗(14)的《八点的钟声》(Les huit coups de I’horloge)里都曾出现,但是据说《火绳枪》的创作时间远比这二者早。

  这种不把重心放在犯罪上的早期短篇世界,凭借的想必是乱步特别注重知性好奇心的满足,超越善恶是非这种通俗伦理判断的独特思想。在《天花板上的散步者》中,名侦探明智小五郎曾说:“我绝不会向警察报案的,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罢了。你也知道,我感兴趣的是‘找出真相’,其他细节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只要能享受自己的逻辑推理,其他的事一概无所谓——这种站在善恶彼岸的想法,在《一张收据》也清楚显现,文中的左右田这名侦探凭着一张收据而颠覆了案件原来的解释后,他的朋友夸奖他是位“名侦探”,而他是这么回答的:“请把侦探这两个字改为空想家好吗?”这篇作品指出,一项物证可以引出多种解释,就某种角度而言可说是在指出战后新刑事诉讼法的局限,至少,在早期的短篇作品中,比起犯罪本身和企图找出嫌犯,乱步显然对知性好奇心的满足付出了更多的关心。

  除了一人两角和暗号外,乱步也运用过各种诡计,例如将爱伦•坡的《失窃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中关于藏匿地点的诡计运用在《戒指》以及被视为恐怖小说的杰作《白日梦》上;谷崎润一郎的《途上》(15)也用过的所谓或然率犯罪诡计,在《红色房间》里,乱步以全新的角度发挥或然率作用。这些说穿了算是有诡计的谐趣模拟(Parody),乱步则是刻意为之。对于国外作家不断开拓出的优秀诡计,乱步知之甚详,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尽量把众所周知的著名诡计反过来运用”。他曾自述:“当时我苦心思考的,是把诡计反过来用的另一种诡计。”(彼作此作)

  例如,堪称日本第一篇倒叙式犯罪小说的《心理测验》,就是从雨果•闵斯特伯格(16)的《心理学与犯罪》中得到灵感而创作的作品。在这则短篇中,他同样是把诡计反过来运用。原本运用在嫌疑犯身上的心理联想测验,正好属于范•达因(17)著名的《推理小说二十守则》中列举出的“一旦采用就等于宣告自己的无能与欠缺创意”十例之一,可说是推理小说的大忌。然而在乱步的作品中常见犯人反过来利用这种常见的心理测验,而名侦探又发现犯人的这套诡计再加以逆转,乱步成功发挥了这种一波三折的曲折转变。

  这种精心设计的诡计必须与乱步的生活体验完美地融合才有这批早期短篇小说,即便就当今的观点来看,他的取材也绝不显落伍,甚至可说是预言家,让身为现代人的我们无地自容。例如先不论作品的品质优劣,其作品《毒草》讨论堕胎问题,《蒙面舞者》处理换妻出现于当代的问题,这种具有预知的思想特色也值得一提。

  3

  从黄昏世界到原色世界,乱步的幻影之家逐渐展现独特的面貌。昭和四年乱步转型为通俗惊悚小说家时,他甩开过去冷酷囚禁他种种梦境的日常现实之手,开始在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世界不断拓展他狂野的梦想。那是个令人目眩的五彩世界,你或许还记得吧,全身穿着耀眼的金色衣裳,从黄金面具的唇角流下一丝血迹的怪人《黄金假面》以及满脸疤痕、红艳艳的塌鼻、獠牙暴出的无唇男《吸血鬼》,还有一身黑衣的魅力女贼《黑蜥蜴》,或者,从头到脚都是绿色的《绿衣鬼》注,更有面如白壁、连眉毛都没有、雪白的脸上仅有细小如线的眼睛和血红双唇在笑的《地狱道化师》。与那黄昏世界相较,这个新世界究竟有多怪诞?虽然这个世界看似明亮耀眼,但追求纯粹又有洁癖的艺术家乱步,其实正因转型为现实主义者而陷入深刻的精神苦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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