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列车
柯山娘说:“把那地窑里的酒拿来,再拿盒火柴。”
柯山出去了。
柯山娘扳过白薇的身子,把她的上衣脱了,露出后背。
柯山娘用那双粗糙的老手在她的后背揉揉。
柯山娘说:“这细皮嫩肉的,滚烫,烧得不轻,寒气太重,一直生活在山里吧?”
白薇没有说话。
柯山拿着一个瓷瓶和一盒火柴走了进来。
柯山娘拿过拔罐,吹了一口气,拧开瓷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柯山娘把酒倒入拔罐,熟练地点燃火柴,一伸拔罐,淡蓝色的火苗腾的升起。
柯山娘笑道:“这洋火好使。”
她熟练地把拔罐扣在白薇雪白的脊背上,一个个拨罐。
白薇的后背出现了一个个紫红色的印痕。
柯山娘的口中的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
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
三请山东秦叔宝,四请俊男小罗成;
五请金莲樊梨花,六请柯山穆桂英;
七请半路程咬金,八请周仓老关公;
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王李靖;
还有哪叱三太子,率领天上十万兵,
轰隆隆,妖魔鬼怪都扫尽!
轰隆隆,
那个都扫尽!
白薇的脊背出现十个紫印,汇成一朵紫色梅花图案……
柯山娘说:“好了,妖魔鬼怪都赶走了,小姐的病一会儿就好。”
柯山娘拄着拐棍出去了。“嚓嚓嚓”的脚步声。
柯山坐在炕头,呆呆地望着白薇。
白薇满脸通红,急促地呼吸着。
白薇说:“我心口憋得很。”
柯山说:“那咋儿办?”
白薇问:“你们这附近有医生吗?”
柯山说:“镇上有个医生,我背你去瞧。”
白薇点点头,说:“你背我去吧,不然我要死了。”
柯山背起白薇,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院门。
雨仍在下着,漆黑一团。
柯山背着白薇在雨水里走着。
道路一片泥泞。
柯山背着白薇来到村外,路过一片坟地。
坟地上坟包交替,鬼火闪烁。
白薇问:“这是什么地方?”
柯山回答:“坟地。”
白薇问:“你怕不怕?”
柯山说:“人死如灯灭,有什么怕的。”
“我听说死人有的会挺尸,怪吓人的。”
柯山说:“我怎么没看见过。”
白薇说:“我害怕。”
“有什么怕的,我舅舅就埋在这乱坟岗子上。”
白薇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成分不好,是个地主,土改时被农民一阵乱棍打死了。”
白薇说:“他生前肯定欺负人家,罪有应得。柯山,你相信鬼魂吗?”
柯山说:“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哪里有什么鬼魂?”
白薇说:“我相信灵魂不灭。古代有一个智人,他是个王子,但他放弃了王位。他的父母用金钱、美女、王位来引诱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人世间应当享受的东西都没有味道,我只想让人类摆脱痛苦,我要创立一种学说,设法超度人类的灵魂,要不然留下我这副臭皮囊又有什么意思!”
柯山说:“这是一种理想,仅仅是一种理想。”
白薇身子抖动着:“你看,前面有人。”
柯山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坟地的一端,有一棵老槐树,树上吊着一个人。
柯山说:“吓死我了,原来是个吊死鬼,可能是活得太痛苦了。”
白薇说:“也许是因为斗一口气,为了一点小事,人实际上很脆弱。”
柯山说:“我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柯山背着白薇走出了坟地,走入一个土路。
白薇问:“柯山,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柯山脸一红:“我不配!”
白薇问:“为什么?”
“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是完结屋。”
白薇问:“你怎么看得出来?”
柯山说:“气质不凡,有一股书香的味道,我家只是个土财主。”
“丈夫,丈夫,就是倚仗之夫,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可靠,我也不愿意再费什么心思寻找,我愿意在这佛家圣域过宁静的日子。”
柯山说:“前面就是那大夫的诊所了。”
柯山背着白薇走入镇上,夜,已经深了,许多住户都灭了烛火。一个小诊所还亮着烛。
柯山上前敲门,走出一个老医生。
柯山把来意说了,老医生让柯山把白薇放到病床上,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摸了摸她的脉膊,看了看她的舌苔,给白薇打了一针,开了几副药。
老医生说:“她寒气太重,心火太浓,吃了这几副药就会好。”
柯山连声道谢,付了钱拿起药包揣进怀里,背起白薇,拔腿往回走。
黑夜,道路泥泞。
柯山背着白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白薇微微睁开眼睛,感激地望着柯山。
“柯山。”
柯山嗯了一声。
白薇问:“你有过女人吗?”
柯山摇摇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同学,但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白薇笑道:“你真傻。”
柯山有点惘然:“一毕业就分手,你呢?”
白薇心头一震:“有过一个男人,也是大学同学,他长得很有男人味道,也很有才气,我爱他爱得很深,可是……”
柯山问:“可是为什么?……”
“我们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
柯山问:“为什么?”
“一言难尽,你问的太多了。”
柯山说:“他伤害过你?我不在乎这个。”
白薇:“我们虽然没有过夫妻那种生活,但是我的伤口很深,太深了……”
白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柯山诚恳地说:“我能治好你的伤口。”
白薇笑道:“你不是大夫,连我的高烧也治不好。”
白薇笑了,柯山也笑了。
他背着白薇飞快地在雨中跑着。
过了一个月,柯山家。窗户贴着一个“喜”字。
白薇在镜前梳妆,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过了几年,反右斗争开始。
这天晚上,柯山家。柯山娘问:“小薇呢?”
柯山回答:“今天校长找她谈话了。”
“谈什么?”
柯山说:“去年她给学校党支部提了意见,学校定她为右派。”
柯山娘问:“右派是什么?”
柯山说:“就是共产党的敌人,学校右派有指标。”
柯山娘说:“她平时不说话,怎么会成右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