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掩埋的人生
“乔。”卡尔笑了,喘息着轻声说道。他鼻子上有一根管子供给他氧气。他的胸部随着沉重的喘息而起伏,他的肺部不够有力,无法积蓄空气。“这是莱拉?真好。”他把颤抖的手伸过床边,莱拉温柔地抓住他的手。
“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莱拉说。
卡尔看着我,冲我的脸点点头。“那里怎么了?”他问道。
“哦,那个,”我说着,摸了摸威士忌酒瓶留下的伤口,“前几天晚上我不得不把一个强硬的家伙撵出莫莉酒吧。”
卡尔眯起眼睛看着我,似乎他能看穿我的谎言。我转换了话题。“我们拿到了测试结果。”我说,“克丽斯特尔的指甲上没有你的DNA。”
“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他说着,眨了下眼,“不是吗?”
“桑登教授,负责无罪项目的人,说足够重审你的案子。”
卡尔思考了一会儿,仿佛他需要时间让这些句子打破他在过去三十年里建造的那堵墙。然后他笑了,闭上双眼,把头靠在枕头上,“他们将撤销……对我的判决。”
听到这些话,我明白尽管他极力地表示不在乎,他的确在意洗刷罪行。证明他的清白对他来说意味甚多,虽然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这一点,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更重要。我感觉到有一股重量压在我身上,让我的肩膀下沉。“他们会尝试,”我说,看了莱拉一眼,“他们会举办听证会。只是时间问题了。”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句话就从我嘴边溜了出来。卡尔微微一笑,看着我:“那正是……我没有的……东西。”他的注意力又转回窗口边,“你看见雪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我笑道。对于卡尔来说雪意味着无比的平静与美好,但它差点杀死我。“真正的暴风雪。”我说。
“好极了。”他说。
我们探访了快一个小时,谈论着雪、鸟和被压弯的松树。我们倾听着卡尔讲述阿达湖边他祖父的小屋的故事。我们谈论着太阳底下的一切事情——除了他的案子,这就像谈论太阳系而不提及太阳。屋里的每个人都明白卡尔的无罪证明要在他死后很久才能拿到。我突然又感觉自己像当年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看着我外祖父在河水中不断扭动。
卡尔有些精力不济,我们道了别,不知道在他死之前我们能否再见他。握住卡尔的手时,我尽量不让卡尔看出我的悲伤。他冲我笑,用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真诚。我真希望在那一刻我能像他那样接受并肯定自己的生活。
我们在洛格伦太太的办公室停了下来,感谢她把卡尔挪进一个更好的房间。她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给我们每人拿了一个薄荷糖果棒,示意我们坐下来。“我无意中听到你们在说有关DNA的事情。”她说。
“死去女孩的一个假指甲在抗争中脱落了,”我说,“它上面仍有凶手的DNA。他们检测了DNA,不是卡尔的。”
“真是太好了,”她说,“他们知道是谁的吗?”
“它属于……我是说,它应该属于那个女孩的继父,但是我们不能肯定。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它可能属于这世上除了卡尔·艾弗森之外的任何男人。”
“他死了?”她问道。
“谁?”
“那位继父。”
我耸耸肩。“他死了倒好,”我说,“他失踪了,我们拿不到他的 DNA样本。”
“他有儿子吗?”她问道
“有。怎么了?”
“难道你不知道Y染色体?”洛格伦太太说。
“我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我不是太了解。”
她往前俯在她的办公桌上,手指放在一起就像一位校长准备向一个倒霉的学生讲课。“只有男人有Y染色体,”她说,“父亲会通过Y染色体将他的遗传密码传给儿子。这些遗传因子几乎是一样的。父子的DNA变化甚微。如果你拿到他儿子DNA的样本,那就可以排除掉这个儿子的所有非直系男性亲属。”
我盯着她,惊奇得下巴要掉下来了,“你是DNA专家?”
“我确实拥有护理学位,”她说,“如果不学习生物知识,就无法得到这个学位。但是……”她窘迫地笑了,“我是从电视上的法医档案了解到Y染色体的,从这些节目中了解到的东西让人惊奇。”
我说:“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拿到一个男性亲属的DNA?”
“没有那么简单,”洛格伦太太说,“你得拿到三十年前在世上的所有男性亲属的DNA:儿子、兄弟、叔伯、祖父。就算到那个时候,你做的也只是增加那位继父是罪犯的可能性。”
“真是个好主意,”我说,“我们可以使用排除法来表明那是道格拉斯的DNA。”
莱拉说:“麦克斯·鲁珀特说过不要插手这件案子。”
“严格说来,他说的是远离道格拉斯·洛克伍德,”我对莱拉笑道,“我不去追道格拉斯·洛克伍德。我要追踪他之外的所有人。”
离开洛格伦办公室的时候,我感觉像拥有一双崭新运动鞋的孩子,急切地想要试穿。回公寓的路上,我脑中不禁转起一连串念头。我们到达后,马上取出电脑。她搜寻洛格伦太太有关Y染色体的信息,我浏览网络寻找有关洛克伍德的家谱信息。莱拉找到了几个有关DNA的专业网站,证明洛格伦太太所言非虚。她还找出沃尔玛出售DNA亲子鉴定工具,有拭子和无菌包装——我们可以用这个工具从脸颊采集皮肤细胞。
我却没找到洛克伍德的什么亲戚。我找到一个名叫丹·洛克伍德的人,出生日期是对的,住在艾奥瓦梅森市,在一家商场做保安。这一定是克丽斯特尔的继兄。我追踪了他的脸书页面和其他我能想到的社交媒体,没找到任何东西表明他有男性亲戚——连父亲也没有。这并不让我吃惊。如果我是丹尼,我也会竭力否认那位总是飙《圣经》的精神变态。这倒让我充满希望,我们不需要追查洛克伍德家的太多男人就可以把矛头指向道格拉斯。
“那我怎么能够让丹尼给我他的DNA?”我问莱拉。
“你可以试着向他要。”她说。
“向他要?”我说,“打扰了,洛克伍德先生,我能从你脸上刮掉一些皮肤细胞来证明你父亲杀了你的继妹吗?”
“如果他拒绝,情形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她说,“如果失败了……”她没有说完,似乎在考虑一个方案。
“什么?”我问道。
“我们需要的只是他的一些唾沫,”她说,“就像在咖啡杯或者香烟头上的。我读到了加利福利亚的一个故事,有关一个叫加列戈的人。警察跟着他,直到他扔了一个烟头。他们捡起来,就有了他的DNA。他便进了监狱。如果其他方法行不通,我们可以跟踪丹尼,等到他扔掉一个烟头或者把咖啡杯扔到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