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①费米推论法(Fermi estimate),由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恩里科·费米(Enrico Fermi)于一九三八年提出。原指乍看摸不着头绪的物理量,可在极短时间内利用相关数字计算出。后延伸为,只要透过某种逻辑推论,即能快速得出正确答案的近似值,被广泛应用在企业征才时的考题。
首先思索“大概有多少人会到耳鼻喉科看诊?”以一年一次来考虑,大概每十人就有一人会去看诊吧。其实没有确切的根据,只是觉得每五人就有一人的比例太高,而每二十人有一人看诊的比率又太少,就是类似这样的直觉估计。然后,日本总人口约为一亿三千万人,换句话说,符合条件的约有一千三百万人。接着,假设生一场病平均要上医院三趟,换算为人次就是:一年中大抵有三千九百万人次前往耳鼻喉科接受诊疗。
“接下来试想,每名耳鼻喉科医师一天要看诊几名病患?当然,这个数字会因医师或医院的不同而有所增减,反正粗略地估量一名医师一天需看二十人,再以一年看诊两百天计算,一名医师一年大致看诊四千人,对吧?此时,把刚推算出的三千九百万人除以四千人,得到九千七百五十人,再抓个整数,就得出一万名医师。”
“什么啊?”星野一彦显然很疑惑,“这种推算法不但模糊,还很乱来。”
“这样推算出的答案,意外地与真实数字非常接近喔。”
“所以你刚刚是在心算吗?”
“我的数字概念满强的。嗯,或许该说是喜欢透过数字思考吧。”
“一万人啊……”星野一彦咏叹似地低喃:“挑到前女友父亲开的耳鼻喉科诊所看病,机率是万分之一……”
此时,隔壁病床传来拉开帘子的声响,像是护士的活泼女声问:“星野先生,觉得如何?还好吗?”紧接着是收拾医疗用具的窸窣声,“点滴打完了,我帮您拆下。”
星野一彦约莫已坐起身子。他先向护士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医师有没有交代什么?”
护士回应:“没有。”
“噢,是嘛!”星野显然松一大口气,语气也轻快许多。护士见状,笑着补上一句:“医师只说,星野先生就是甩了我女儿的家伙。”神田那美子一听,再也忍俊不禁。躺着还突然爆笑,她连连呛咳,护士赶紧冲过来,拉开帘子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此刻,她初次与星野一彦照面。眼前的男子顶着有些乱翘的头发,眼睛与耳朵都很大,正一脸尴尬地俯视躺在病床上的神田那美子,那模样真的是糗到不行。只见他猛地低头行了一礼,神情瞬间变得严肃,泫然欲泣地垂着双眉,颤声开口:“可是我还不想死啊……”护士与神田那美子一同大笑。
二
“那个,该不是谎话吧?”神田那美子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
我们在一栋旧分售公寓的一室。这是她叔父的房子,之前曾听她提及,叔父因为工作关系必须举家迁往非洲数年,期间便由她住进来代为看管。建筑外墙的颜色朴素,加上令人感到平静的氛围,和在税务师事务所认真上班的她,气质非常相配。
我们三人围着餐桌而坐。桌面收拾得非常整齐,置放其上的所有咖啡杯,把手都平行朝向右侧同一角度。
坐在我前方的神田那美子,将出生至今三十年来从未染过的乌黑秀发束在后颈一带。依她的希望,我们约在上午偏早的时间造访,没想到她仍周到地化了点淡妆。我有些意外,从前碰面时,她几乎都素着一张脸,且她的化妆技术不算好,这个妆明显不适合她,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我们在耳鼻喉科初次相见时,你提到的前女友莫非就是这位?”神田那美子的视线飘向坐在我身旁的茧美,“所以,你们其实没分手?”
“为什么我会是啥蠢耳鼻喉科医师的女儿啊?”茧美以极度没品的语气,粗鲁地顶回去。
“当时我跟你谈起的前女友,并不是这位……茧美,而是另一个女孩,分手后就没见过面。嗯,茧美是不久前认识的。”
“不久前认识,就决定要结婚?”
“因为这两个月来我们几乎天天都混在一起呀。”茧美从外套口袋取出小盒子,拿出盒里的挖耳杓开始掏耳朵。由于茧美的体形巨大,也颇像一颗吹饱的气球。每次见状,我都忍不住想,这颗气球会不会被那根挖耳杓戳个洞,啪地一声破掉?
“两个月,等于一千四百四十个小时。”神田那美子立刻接口,应该是类似条件反射之类的吧,“换算成电影,就是七百二十部。仔细想想,你们一起看过七百二十部电影……”
“没错,我们的感情就是那么深厚。”茧美一脸得意地以鼻孔示人,“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你心算真的超快。”
“我从小便很喜欢算数。因为按照步骤、规规矩矩来是我唯一的特长,所以一板一眼地计算、一步一步求出答案,就是我最大的乐趣。”即使面对体形与性格都异于常人的茧美,神田那美子依然诚恳地解释原委,正是出于那真挚的个性。“我这个人只会做一些不起眼的努力。”
“努力是吧。”茧美迅速伸进皮包内,我马上晓得她要拿什么出来。没错,字典。茧美啪啦啪啦翻到“ㄋ”的索引一带,嘀咕道:“果然,我的字典里没有‘努力’这一条目。”茧美说着将翻开的页面亮到神田那美子面前,“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这个人最讨厌计算啦算数那种鬼东西。”
我不禁恍然大悟,但不是针对“原来她讨厌计算”,而是“原来她是个人”这一点。
“总之,这家伙抛弃最爱数字、认真又努力的你,选择连分数的加法都不会的我结婚。那么,你一路拚死拚活学的,究竟算什么?”茧美朗朗如讴歌般说道。这不算是毒舌或讲话带剌,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羞辱别人、把别人推入绝望深渊,看着别人因无力或万念俱灰,心神逐渐磨耗殆尽。
“一彦君,你真的要和这个人结婚吗?”神田那美子每次称呼同龄的我,总会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个“君”字。至今交往过的所有女性中,她是唯一会称我“一彦君”的,加上我此后不太可能再和其他女性谈恋爱,所以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这么喊我的恋人。
“是的,我决定和她结婚。”我撒了谎,但我别无选择。
三
“昨天。我接到一彦君久违的电话,我便猜想你可能是要跟我提分手。”神田那美子露出虚弱的微笑。
我想起前一天和她的通话。即使睽违两个半月,她的声音既无喜悦也无怒意,真要说,或许比较像强忍着悲伤。
“挂上话筒后,我试着思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预感?不久我便发现原因。瞧,那边不是有个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