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春之祭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露申泣道,“若英姐这样说,我只会愈发同情你罢了,也愈发不能原谅把你逼上这条绝路的伯父,不能原谅坐视你被折磨却没有出面阻止的伯母,还有明明比你年长却不能保护你的堂兄……”
“但是,我还杀害了只有六岁的弟弟,对于这条罪孽,你我都找不出任何开脱的理由。他是全然无辜的,但我还是杀害了他。他只是个无知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发生在他眼前的惨剧。但是,为了彻底抹杀自己的罪证,我还是杀害了他,用利刃划过他的颈部,了结了他短暂而毫无欢乐可言的一生。露申,你懂了吧,我犯下了许多罪,每一条都是最深重、最不可原谅的:弑父、弑母、弑兄、杀害无辜的幼儿——只是为了我一个人的福祉,就亲手毁灭了所有与我最亲近的人!”
“若英姐……”
“不要再叫我‘若英姐’!”
若英甩了露申一记耳光,将她击倒在草丛间。
“这样就足够了吧,露申,於陵君只是动手打了自己的仆人,就被你厌恶了,为什么我杀害了全部至亲仍能得到你的同情。我不明白。你果然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还是说,你也觉得百闻不如一见,一定要我将自己的残忍演示给你看你才满意呢?”
“若英姐,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我认识的若英姐!”
“因为你一直以来都误解了我。这个世界上能理解我的人只有江离。”
“芰衣姐也不行吗?”
“我没有把自己的罪行告诉芰衣姐,怕她不能承受。芰衣姐是我最爱的人,不过,却是我亲手毁了她的幸福。如果我没有犯下那种罪行的话,她也不必承担招赘婿的压力,也就不会郁郁而终了。我后来也想过,杀死你的父亲是否能够拯救芰衣姐,但是好像这也是不现实的,因为以她那时的状态,恐怕很难承受这种变故。结果,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坐视她因我的罪行而日渐衰弱,最终殒命。结果,芰衣姐的死成了我新的罪孽,这也是绝对不能被宽恕的罪——杀害自己最心爱的人。”
“若英……姐……”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从今以后,请把我视作陌生人吧。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姐姐,亦没有资格做你的亲族。别了,露申。”
若英走向院门,露申则自丛生的杂草中起身。她看着若英的背影,却想起了当初困扰着葵的那些疑点。于是,她开始追问若英——
“若英姐,我不明白,你当时刚刚挨过打,如何堂而皇之地进入主屋拿到凶器?而且,为什么没有选择那把长剑,反而取下了不便使用的匕首?现场的绳索和木桶又应该作何解释?如果若英姐真的是凶手,应该能回答这些问题吧?”
“但我并不想回答你。”
“那样的话,我只能认为若英姐在说谎。”
“人确实是我杀的,这是事实,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至于那些细节,请你不要追究下去了。我刚刚告诉你的也不过是部分真相罢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凶手是谁而已。这一点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欺骗你。我相信你也无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了,亦想不出我欺骗你的理由。够了,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其他可能性?
其他可能性!露申不得不重新思考葵提出的那个假说:假若一切都是芰衣姐做的,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讲得通了呢?芰衣姐来到这里之后,先是坐在主屋里烤火,听到院子里无咎伯父和堂兄的对话,她得知无咎伯父打算在若英回来之后将她吊在树上打,又见他们特意在树枝上系好绳子,就抽出匕首,奔至树下割断绳子,返回主屋的时候,在门口与无咎伯父争执了起来。就在门口杀害了伯父,又在树下杀死堂兄,继而进入主屋杀害了伯母和堂弟。
露申不得不承认,假若凶手是观芰衣,一切就都讲得通了。而若英为了维护她最爱的芰衣,才扯下了这样的一通谎言。
可是,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
下个瞬间,露申明白了一切。
她眼中若英的身影,无声地向前倾倒,最终伏在杂草丛中。
果然,来到这里的时候,若英姐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只是担心我会因她的死而过度悲伤,才讲了以上这些谎言。
——露申奔向若英,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若英手里握着一支折断的箭,箭身只有四寸长,箭簇却是完整的。她两手握住箭身,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其实从今天一早开始,若英就一直将这支断箭藏在身上,她可能从昨天午后见到江离尸体的那一刻起就下定了决心。
露申回想起若英今天的种种言行,悔恨自己过于迟钝,没能发现其中充满着对死亡的暗示。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希望你能成全我。
——最初是为了不让芰衣姐伤心,后来是为了江离,结果渐渐产生了惰性,始终不能下决断。
——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帮你做什么。
——现在虽然已经不是早上,我却很可能活不到傍晚了。
——等到只剩你孤身一人的时候,就会后悔了。
——我会留在云梦,死在云梦。
“若英姐!若英姐!”
不管露申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唤她的名字,若英都默不作答。
残阳照在若英的鲜血上。喷涌而出的血流一如远山,正在褪去光彩。
她最终还是开口了,用游丝般微弱的声音将最后的愿望告诉露申:
“‘朝闻道,夕死可矣’。请代我感谢於陵君……”
观若英是注视着彤云密布的天空死去的。
给读者的第二份挑战状
虽然在第三章收尾之际,推理出真相的全部要素就已呈现在读者眼前了,但故事终究还在继续,於陵葵与观露申的人生仍在文本之中绵延未绝。我总担心自己在写作的时候一心扑在对伏线的设置上,从而怠慢了情节。恐怕,推理小说不等于一个附赠解答的谜题,而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也能带给读者意外性之外的其他种种阅读体验。在第四章里,读者亦可以发现些许伏线,但比起这些,我更希望读者在意的是小休与观若英的死,以及她们短暂而不幸的人生。因而,我不想就她们的死向读者发起挑战。实际上,小休和观若英的确是自杀身亡的,这一点请不要怀疑。所以,我在此仍继续向读者提出那个问题——
(1)发生在天汉元年的三起命案的真凶是谁?换言之,杀害观姱、白止水、观江离的人究竟是谁?
此外,因为情节的进展,关于杀人动机的全部伏线也已经给出了,是故这里新增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2)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在这里我要补充说明的是,凶手杀害三人的理由是一以贯之的,不存在“灭口”一类的目的,所以读者可以大胆地猜测其作案动机,对此我也已给出了充足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