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部之乱
我们冲进了S 大楼。我记得在黑暗和浓烟中,一个受困的老人一把抓住了我的面罩,想要抢下来,他瘦得一把骨头,手指却异常有力,像鹰爪一样有力,他就是一只鹰。还好我的面罩系得很紧,他没能得逞,我知道他已经失去心智。人的心智比我们想象的脆弱,求生欲强到一定程度,心智就会瓦解。求生欲这东西简直像火一样危险。我制服他,把他抗到肩上,送到安全的地方。后来听说有个获救的老人一直在给局里写表扬信,不知道是不是他。
我救了很多人,我的战友都说我那天是超常发挥了。我的脸受了伤,现在还有一道疤。火被扑灭后,我们在楼道的一个转弯处发现了一堵尸体堆成的墙,那是踩踏造成的,这墙有两米来高,有那么多人被活活踩压致死。
这场灾难过去不到一年,S 大楼被从里到外修缮一新。因为我的英勇表现,他们奖励给我一套住房,是的,我如今就住在S 大楼里。这套三居室原先的主人,一家四口,在火灾中遇难了。我的一位好战友告诉我,他们当时都躲在盥洗室,被发现时差不多已经熟透了。
去年我退役了,不再在第一线冲锋陷阵,我到了消防教育中心,定期去各处宣传防火逃生知识,我成了一个说书人,光说不练很轻松,我在想,我没准儿都可以找个女朋友了。我和邻居们相处得挺好,他们不知道我的经历、身份。我在这楼里生活得很平静,有时候,在房间里、楼道里,我看到墙上有些黑影在晃动,我会想到那天的大火,这些影子就仿佛墙壁对火的记忆。
风
他将一把折叠椅放在铁道边,只留出一段安全距离,之后坐下,将行李箱放在腿上。铁道另一侧是一片开阔、静寂的田野。看厌风景后,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本小书,埋头阅读。不一会儿,他感觉到地面轻微震颤,便将书收好,回头望了一眼,尔后闭上眼睛。
风来了,这是一股强劲的风,他调整呼吸,让自身尽可能放松,融入风中……直到风平息下来,才慢慢睁开眼,这时他的椅子在一处坡道上,有点倾斜,脚下是一片碎石,铁道另一侧是一座孤独耸立的石头山,两个戴安全帽的人正在山顶忙活着什么。他站起身,舒展着四肢。
后记
以下一些思考,是为比我年轻且写作年限比我短的读者写的,它们也可以作为对我小说的几则附注。
1. 在经世与娱乐之外,还有一种单纯为了审美的文学,它比娱乐文学严肃,但不像经世文学那样有着特别的目的性。
2. 对于一个人而言,最为根本的是将其与他者区别开的东西,抑或是其与他者所共有(或说共通)的东西?对此疑问的不同回应,将把写作引向不同方向。
3. 写作的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等,这一方法运用起来有相当的难度。
4. 作品的难度不是优点,并非越难越好,而是乐趣所在,当超出一定限度,乐趣就会减弱乃至消失。
5. 在我看来,重要的是通过写作能舍弃些什么,而非得到些什么。
6. 我想,有一种类型的小说可以叫作“文学幻想小说”,在这里,文学之于小说,就像在“科学幻想小说”那里科学之于小说。文学幻想不同于幻想文学,前者包含于后者。
7. 假如一件事本身渗透出诗性,在叙述时,修辞上就该避免渲染。写诗是制造一个语言里的诗性事件,小说却是对诗性事件的虚拟。
8. 阅读所实现的不仅是作者与读者间意识的交流,还有意识与无意识的交流、无意识之间的交流。有时候我们喜欢或不喜欢一本书,却无法说出理由。
9. “自我”有许多层次,可以说每个人有其各自的自我,但所有自我又有某种共性,这种共性可以视为最基本的自我,也就是将“我”与“非我”区分开的东西,隔开“我”与“非我”的并不是我们的皮肤,而是恐惧,最基本的自我就是恐惧,不是有“我”才有恐惧,而是有恐惧,才有“我”。当快乐和勇气达到极强的程度,就会“忘我”或“无我”。
10. 所有事物,从其与他者的关联来看,都是有缘由的,但将全部事物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就会发现此整体“无缘由”,由此无缘由,再看每一个事物,也会洞察其“无缘由”。无缘由的世界是神秘的,因其神秘而耐人寻味。
11. 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不是让自己变得就像这世界,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世界来改变。
12. 创造者的本分是使一事物从无到有,其他事情可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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