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谁会死?你在保护谁,欧雷克?是不是伊莲娜?”
欧雷克闭上眼睛,嘴唇微动,不再说话。哈利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十一岁时累了一天刚睡着的模样。接着欧雷克又说话了。
“是你,哈利,他们要杀的是你。”
哈利离开监狱时,救护车正好抵达。他想起过去,想起过去的奥斯陆、过去的生活。昨晚他使用欧雷克的计算机时,也搜索了沙丁鱼夜店和俄罗斯安卡俱乐部乐队,却没发现这个乐队即将复出的消息。复出也许期望太高。也许生命没教过你什么,只教给你一件事,那就是时光无法倒流。
哈利点了根烟,还没抽第一口,大脑已开始庆祝尼古丁将随血液到来。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回放。他知道这个声音将响彻今天剩余的时间、萦绕整晚。那是欧雷克在囚室里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出的第一个字:
“爸。”
第二部
屋里还有别的东西,这感觉遥远却又熟悉。他闭上眼睛……他还来不及冲出门口,它们就已扑面而来。它们就是鬼魂。屋子里弥漫着犯罪现场的气味。
16
母鼠舔了舔金属。尝起来有咸味。冰箱突然开始运转,发出嗡嗡的声响,吓了它一跳。教堂钟声依然响着。它冲到人类的外套袖子上。衣服上隐约有股烟味。这不是来自香烟或篝火的烟味。这烟味原本以气体形态存在于衣服内,后来经过清洗,只剩下少许分子留在衣服纤维的最深处。远处传来警笛声。
生活中充满微不足道的决定,爸。我以为这些决定不重要,以为它们今天存在,明天就消失。但其实它们会累积,不知不觉形成一条河,把你拖着走。它引领你去你现在所处的地方,而我也正朝那个地方前进,就在这该死的七月。但我不想去,爸。
车子开过转角,朝农舍驶去。伊莎贝尔·斯科延站在车道上,身穿紧身马裤,双腿微弯。
“安德烈,你在车上等着,”老头子说,“彼得,你查看附近。”
我们下了礼车,迎面而来的是牛棚的气味、苍蝇的嗡嗡声响和远处传来的牛铃声。伊莎贝尔僵硬地和老头子握了握手,对我视而不见。她邀请我们进屋喝一杯咖啡,口气强调“一杯”。
玄关里挂着许多马匹照片,这些马血统优良、战绩彪炳,还有一大堆天知道的什么优点。老头子经过这些照片,询问其中一匹是不是英格兰纯种马,还赞美它四腿细长、胸形优美。我心想他说的究竟是马还是她。但这些话奏效了,伊莎贝尔的表情稍微软化,也没刚才那么怠慢了。
“我们去客厅坐着聊吧。”老头子说。
“还是去厨房好了。”伊莎贝尔说,语调又变得冰冷。
我们坐下,她把咖啡壶放在餐桌中央。
“替我们倒咖啡,古斯托,”老头子说,往窗外看去,“你的农场很棒,斯科延夫人。”
“我不是‘夫人’。”
“在我长大的地方,我们都用‘夫人’来称呼所有经营农场的女人,不管是寡妇、离婚或未婚的女人。这是一种尊称。”
老头子转头看着伊莎贝尔,露出大大的微笑。两人四目交接。有那么一瞬间,四周变得异常寂静,只听见白痴苍蝇碰撞窗户想飞出去的声音。
“谢谢。”她说。
“很好。我们暂时先忘记照片的事,斯科延夫人。”
她僵在椅子上。之前我跟伊莎贝尔通电话时,她试图对我们打算将我跟她的照片寄给报社的事一笑置之。她说她是个在性方面十分活跃的单身女子,而她选择了一个年轻男人——那又怎样?首先,她只是议员的小秘书。再者,这里是挪威,虚伪在美国总统大选会是个问题,在挪威可不是。于是我再加把劲,说她付过我钱,我可以证明,况且她不是代表社会服务委员会跟报社沟通卖淫和吸毒问题吗?
两分钟后,我们约好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报上写的政治人物私生活已经够多了,”老头子说,“我们来谈谈合作计划吧,斯科延夫人。合作计划和勒索不同,可以带来双赢的局面,你说是吗?”
伊莎贝尔蹙起眉头。老头子脸上则堆满笑容,说:“我说的合作计划当然不见得会牵涉到钱,那叫贪污,不过这座农场也要靠钱才能经营下去。我能提供给你的纯粹是政治交易,保证进行得非常隐秘。这在市政厅应该是很常见的事,而且也最符合人民的利益不是吗?”
伊莎贝尔又点了点头,但仍提高警觉。
“这个计划只有你跟我们知道,斯科延夫人。它会给这座城市带来益处,不过如果你在政治上有野心,我可以预见它也会给你个人带来好处。这样一来,你可以更快地坐上市政厅主席的位子,就不用去管什么要在国内政坛争取一席之地了。”
伊莎贝尔的咖啡杯还没拿到嘴边就停在了半空中。
“我甚至没想到要你去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斯科延夫人。我只是想说明我们在什么地方有共同利益,再让你自己选择要不要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我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现在的市议会处境艰难,上个月的不幸事件发生之前,主导议事的委员会目标就是让奥斯陆从欧洲毒品最泛滥的城市名单上除名。你们要降低毒品交易、年轻人上瘾率,还有最重要的用药过量致死率,目前这些没有一样看起来可能达到,是不是这样,斯科延夫人?”
她默然不语。
“你们需要的是一个英雄,或女英雄,从最底层开始扫除这一团混乱。”
她缓缓点头。
“这位女英雄需要做的是扫除帮派和毒枭。”
伊莎贝尔哼了一声:“谢了,可是欧洲每个城市都做过这种事,结果新的帮派又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只要有需求,就会有新的供应者出现。”
“没错,”老头子说,“拿野草来比喻再恰当不过。斯科延夫人,我看见你有块地种的是草莓,你会种护根物吗?”
“会,草莓三叶草。”
“我可以为你提供草莓三叶草,”老头子说,“身穿阿森纳队球衣的草莓三叶草。”
她看着老头子,我看得出她贪婪的头脑正转个不停。老头子看起来面露喜色。
“亲爱的古斯托,”他说着,啜饮了一口咖啡,“护根物也是一种野草,种植护根物的目的是避免其他野草生长,因为草莓三叶草没有其他野草那么邪恶。这样你明白了吗?”
“应该吧,”我说,“既然野草一定会长,那还不如种一种不会破坏草莓的野草。”
“没错。以此类推,市议会想创造的干净奥斯陆就好比草莓,贩卖危险海洛因并在街上制造混乱的那些帮派就好比野草,而我们和小提琴就好比护根物。”
“所以呢?”
“所以首先你要做的就是除草,接着就可以任由草莓三叶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