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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作者:[挪威] 尤·奈斯博 时间:2023-01-26 17:48:22 标签:[挪威]尤·奈斯博

  哈利放开她,从呼气闻出她喝了香槟。

  “你跟贝尔曼在打炮?”

  “我知道他结婚了,所以我们只是纯打炮而已。”她说,揉了揉脖子,“可是古斯托突然跑来,还把贝尔曼抓伤,最后被他丢了出去。你想跟记者说的话就尽管去啊。你一定从没干过有夫之妇吧?不过你可以想想这条新闻会对贝尔曼的老婆跟小孩造成什么影响。”

  “你跟贝尔曼是怎么认识的?你的意思是说你跟贝尔曼和古斯托的三角关系只是纯属巧合?”

  “你以为位高权重的人都是怎么认识的,哈利?看看四周,看看来参加这场宴会的都是些什么人。每个人都知道贝尔曼即将成为奥斯陆的新任警察署长。”

  “而你将在市议会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是在一场活动上认识的,是首映式还是私人艺廊开幕式我已经不记得了。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打电话去问米凯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可是不要今晚打,他正在享受天伦之乐。那只是……呃,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哈利瞪着伊莎贝尔。

  “那楚斯·班森呢?”

  “谁?”

  “他是他们的烧毁者对不对?是谁派他去莱昂旅馆解决我的?是不是你?还是迪拜?”

  “天哪!你到底在说什么?”

  哈利看得出她确实不知道楚斯·班森是谁。

  伊莎贝尔开始哈哈大笑:“哈利,别这么气馁嘛。”

  他原本应该坐在飞往曼谷的航班上,飞向崭新的人生。

  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哈利。”

  哈利转回去。伊莎贝尔倚在隔间门上,高高撩起裙子,露出丝袜顶端和吊袜带,一绺金发垂落在她眉毛旁边。

  “既然现在厕所没人……”

  哈利和她四目相交,只见她眼神迷蒙,不是因为酒精,也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出于别的原因。难道她在哭?强悍、孤独、自我鄙视的伊莎贝尔竟然在哭?然后呢?她也是个痛苦的人,不惜破坏别人的人生来主张她认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被爱。

  哈利推门而出后,厕所门继续来回摆动,胶条摩擦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越发热烈的最后一轮掌声。

  哈利沿着廊桥走回奥斯陆中央车站,走下通往布拉达广场的台阶。广场另一头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里头的结账队伍总是很长,但他知道开架式止痛药的效力不足以舒缓他的剧痛。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海洛因公园。天空下起了雨,闪烁的街灯照亮王子街上湿漉漉的电车铁轨。他边走边思索。斯蒂格在奥普索乡的那把霰弹枪较易取得,霰弹枪也可以给他较多的回旋余地。如果要去三〇一号房的衣柜后方拿那把猎枪,就得悄悄溜进莱昂旅馆,但他不确定猎枪是否已被他们发现。最后他决定去拿猎枪。

  莱昂旅馆后方栅门的门锁被砸烂了,看样子是最近才遭到破坏的。哈利猜想那天晚上那两名西装男子就是如此潜入的。

  哈利通过栅门。旅馆后门的门锁同样也坏了。

  他爬上曲折狭窄的消防梯。旅馆三楼走廊空无一人。哈利敲了敲三一〇号房的门,想问卡托有没有警察或别人来过,但无人响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头一片寂静。

  三〇一号房的房门根本没人修理,所以不需要用到钥匙,伸手一推门就开了。被他拆去门槛的地方露出光秃秃的水泥地,血迹渗入地面。

  窗户也没修理。

  哈利没开灯,直接入内,在衣柜后方摸索,确认猎枪没被拿走。床边桌抽屉里放在《圣经》旁的一盒子弹也没人动过。哈利发现警察根本没来过。看来旅馆的房客和邻居都认为不过是开了几枪罢了,又没死人,没必要跟执法人员扯上关系。他打开衣柜,看见他的衣服和行李箱都还在里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哈利看见对面房间的女子。

  她坐在镜前,背对着他,正在梳头,穿着一件老气又怪异的洋装。洋装不旧,只是样式老旧,像是另一个时代的服装。不知为何,哈利透过破了的窗户朝她高喊一声。女子没有反应。

  哈利回到一楼,知道自己无法再撑下去。他的脖子滚烫滚烫的,像是着了火,毛孔不断沁出汗珠。他满身大汗,感觉第一阵冷战来袭。

  那家酒吧换了音乐,敞开的大门流泻出范·莫里森的《让我迷醉》(And It Stoned Me)。

  这音乐具有舒缓疼痛的作用。

  哈利走上马路,突然听见一阵尖锐急切的鸣笛声,霎时间,一堵蓝白色的墙壁填满他的视线。他在马路中央直挺挺地站立了四秒钟。电车通过,开着大门的酒吧再度回到视线中。

  酒保从报纸上一抬眼就看见了哈利,不禁吓了一跳。

  “金宾。”哈利说。

  酒保动也不动,眼睛眨了两下,报纸跌落地上。

  哈利从皮夹里拿出欧元,放在吧台上:“给我一整瓶。”

  酒保的下巴掉了下来,在“EAT”刺青的T字母上方形成一圈双下巴。

  “快点,”哈利说,“我拿了就走。”

  酒保低头瞥了眼钞票,又抬头看看哈利,伸手去拿塑料瓶装的金宾威士忌,目光并未离开。

  哈利看到酒瓶只是半满,叹了口气。他把酒瓶放进外套口袋,环目四顾,思索着要找一句令人难忘的临别之语,却找不到,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哈利在王子街和卓宁根街的转角停下脚步。他先打给查号台,再打开酒瓶。波本威士忌的气味让他胃打结,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在缺乏麻醉的状态下去做他必须做的事。他最后一次沾酒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说不定这次会比较好。他把酒瓶对准嘴巴,仰头举瓶。为期三年的戒酒生涯在此画下句号。酒精犹如汽油弹般击中他的身体系统。这次并没有比较好,反而比以往都来得糟。

  他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撑在墙上,避免呕吐物溅到裤子或鞋子上。

  他听见背后人行道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嘿,先生,我美吗?”

  “美。”哈利赶在呕吐物溢满喉咙前说出这个字。黄色喷泉挟带着强大力道击中人行道,形成惊人的溅射半径。他听见高跟鞋的声响渐去渐远。他用手背擦了擦嘴,仰头再试一次。威士忌混着胆汁一起灌入食道,接着又涌了出来。

  到了第三次,酒液终于留在胃里,至少暂时停留了下来。

  第四次终于正中红心。

  第五次宛如上天堂。

  哈利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地址。

  楚斯·班森快步穿过阴郁黑夜,越过公寓前方的停车场。停车场被那些舒适美满的家庭里放出的灯光照亮。这些住家里头的人可能正端出零食、咖啡,甚至啤酒,打开电视。新闻已经播完了,更有趣的节目正要上演。楚斯打电话去警署请病假,同事也没问他生什么病,只问他是不是要请整整三天病假,因为三天以内的病假不用医师诊断证明。楚斯回答说妈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刚好会生病三天?这真是个懒惰的国家,还有虚伪的政客宣称人民如果有能力的话真的都想工作。挪威人投票给国家社会党是因为他们主张缩短工时就是伸张人权。谁不会投票给主张三天病假不用医师诊断证明的政党,让你有权利坐在家里打手枪或跑去滑雪,又或消除宿醉?国家社会党当然知道这等同于政策买票,但仍把它包装得合情合理,说什么“信任大多数民众”,宣称人民有装病的权利是一种社会改革。挪威进步党更令人火大,直接用减税来买票,连包装都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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