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楚斯听见他最痛恨的外号,心头一惊。这外号是米凯第一个叫的,后来就一直紧紧黏着他,甩也甩不掉。人们只要看见楚斯的戽斗、听见他的呼噜笑声,立刻就把他跟这个外号联想在一起。米凯甚至还安慰楚斯,说他觉得MTV的这个卡通人物对现实的意义在于具有“无政府主义的观点”以及“不墨守成规的道德标准”。妈的说得好像他替楚斯赋予了一个荣誉头衔似的。
“不是,我绝对不会让楚斯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不信任他?你们不是老朋友吗?这露台不是他帮你建的吗?”
“是啊,他是在半夜三更自己弄好的,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他有各种怪异和奇妙的想法。”
“可是你却建议老头子吸收瘪四去当他的烧毁者?”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认识楚斯,我知道他从里到外都堕落得不得了,非常容易被收买。”
伊莎贝尔尖声大笑,米凯发出嘘声叫她安静。
楚斯屏住气息。他觉得喉头紧缩,肚里似乎出现一只小兽。它跑来跑去,正在寻找出路,不断骚动想往上蹿出,压在他的胸口上。
“对了,你没跟我说过为什么找我当你的生意伙伴。”米凯说。
“当然是因为你有一根很赞的屌啊。”
“不是啦,正经点。要不是我同意跟你和老头子合作,我就得逮捕你了。”
“逮捕?”她哼了一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城市好。大麻合法化,流通美沙酮,资助成立一个地方让上瘾者注射毒品,替用药过量致死率较低的毒品驱逐竞争者。反正有什么差别呢?毒品政策重视的是实际效益,米凯。”
“放轻松,我当然同意你的说法,为我们把奥斯陆打造成一个更好的地方来干一杯。”
伊莎贝尔不理会米凯举起的酒杯。“反正你也不可能逮捕我。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就去跟对这事有兴趣的人说,你背着甜美的老婆来找我打炮,”她发出咯咯笑声,“而且真的就是背着你老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首演会上认识的时候,我说你可以干我吗?当时你老婆就站在你背后,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听得见我们说话,但你的眼睛眨也不眨,只说给你十五分钟把她送回家。”
“嘘,你喝醉了。”米凯说,伸手扶着她的背。
“当时我就知道你跟我心意相通,所以我一听老头子说我应该找个跟我一样野心勃勃的合作伙伴,立刻就想到了你。敬你一杯,米凯。”
“说到这个,我们需要再添点酒,要不要进去了……”
“我收回刚才那句‘心意相通’,没有一个男人在乎我的心,男人都只要我的……”她发出轰然笑声。
“来,我们进去吧。”
“哈利·霍勒!”
“嘘……”
“这个男人在乎我的心,当然了,他有点蠢,可是……呃……你想现在他在哪里?”
“我在城里大肆搜索他那么久都找不到,应该是离开挪威了。他已经让欧雷克无罪释放,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伊莎贝尔身子一晃,米凯赶紧扶住她。
“你是个浑蛋,米凯。我们这两个浑蛋注定要凑在一起。”
“也许吧,我们得进去了。”米凯说,看了看表。
“别这么紧张,老兄,就这么几口酒还难不倒我,看见了吗?”
“看见了。你先进去吧,这样才不会看起来太……”
“放荡?”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楚斯听见伊莎贝尔爆发出一阵大笑,看着她的高跟鞋踏上水泥地发出更大的咔嗒声响。
她离开后剩下米凯一个人倚着栏杆。
楚斯等待片刻才上前:“嗨,米凯。”
他的童年好友回过头来,目光呆滞,脸有点浮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露出欢快的笑容。楚斯心想这是因为米凯喝了酒的关系。
“是你啊,楚斯,我没听见你出来,里面那些人玩得开心吗?”
“妈的很开心啊。”
两人彼此互望。楚斯在心中自问,究竟是从何时何地开始,他们忘了如何跟彼此对话?过去那些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时光、一起做白日梦的时光、毫无顾忌畅所欲言的时光,都到哪里去了?那时他们同进同出,比如说刚投身警界时,他们把那个对乌拉有意思的男人痛打一顿,又把对米凯毛手毛脚的克里波人员海扁一顿。他们把那个死玻璃带去大楼锅炉室,那家伙哭着道歉,说他误会了米凯的意思。他们都避开那家伙的脸,以免过于明显,但他一直哭哭啼啼让楚斯火冒三丈,手中挥舞的警棍不知不觉用上更多力道,还是米凯适时制止。这些虽然都不是所谓的美好回忆,但这些回忆让他们紧紧相连。
“我正在这里欣赏这个露台。”米凯说。
“谢谢。”
“不过我想到一件事,就是你替露台灌水泥的那天晚上。”
“怎么样?”
“你说你有点烦,睡不着,可是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我们正好去逮捕奥丁,后来又突袭摩托帮俱乐部,有个家伙还失踪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图图。”
“对,图图,那天晚上你本来应该跟我们一起出任务,不过你跟我说你生病,可是后来你又跑回这里拌水泥?”
楚斯扯了扯嘴角,望着米凯,最后终于设法和他四目相对。
“你想听实话吗?”
米凯迟疑片刻才回答:“想啊。”
“其实我是翘班啦。”
两人在露台上陷入片刻沉默,只听见山下传来遥远的城市噪声。
“翘班?”米凯笑说,语带怀疑,但笑声和善。楚斯喜欢他的笑声,每个人都喜欢,男人女人都一样。那笑声似乎是说,你这个人真好,真有趣,可能还很聪明,值得我发出友善的笑声。
“你?翘班?你从不偷懒,又爱逮捕人,竟然也会翘班?”
“对啊,”楚斯说,“我走了桃花运。”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米凯仰头哈哈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零蛀牙。他直起身子,朝楚斯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笑声是那么快乐奔放,楚斯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打炮和建露台,”米凯喘息不已,“真有你的,楚斯,真有你的。”
楚斯觉得米凯的称赞让他恢复了正常。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像是回到了过去。不对,不是几乎,他们的确回到了过去。
“你知道吗,”楚斯呼噜笑说,“有些事就是得自己来才行,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说得没错,”米凯说,伸出手臂抱住楚斯肩膀,双脚踏了踏露台,“可是楚斯,这些水泥对一个人来说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