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女
不久,阿曼达开着她的车把我送到了镇上。在奎斯奇亚“镇”就是指挤满了简陋小屋的圣安德鲁。街道和房屋都是由易碎的珊瑚岩构成的。在干燥的季节,这里会有极细的白色尘土,和面粉磨坊里的情景相似。皇室街和沃特街交叉成十字“商业区”就在两条街的交会处。银行周围黄雾蒙蒙的含羞草和邮局旁绿油油的胡椒树使那里看起来没有那么浓重的商业气氛。操着一口伦敦东区口音的交通警察在十字路口指挥着交通,他那白皙的皮肤已经被这异域的太阳晒成了砖红色。通常来说,这里的“交通”包括三辆自行车和一条跛脚的狗,但是,有船出海的日子,所有的车辆都会汇集到这里,朝沃特街尽头的码头涌去。
一辆车突然在我们的前面停了下来。阿曼达试着急转弯绕过去。我们的去路被一辆灰色驴子拉着的货车拦住了。车上装着甜瓜。驴子劈开两只前蹄,支撑着地面,耳朵向后仰着,用一只镶着白边的眼球向我们的方向瞥过来。阿曼达只好停下来。她用一根手指按在喇叭上,一直那么按着。警察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我环顾着周围,希望能发现驴子主人的身影。
我们的对面就是邮局。邮局的一扇窗对着马路的另一侧敞开着,里面比较阴凉。邮票售票口处有位光头的职员,投信口旁站着一个穿粉衣的黑人女子,一个身着很脏的白衣的男人正在墨水笔柜台旁写一封电报。
他那只棕色的大手娴熟地握着笔,在纸上快速地移动着,几乎是一气呵成。他抬起了头。也许是阿曼达按的喇叭声太吵,他往路的这边扫了几眼。有那么一刻,我正好直视着他的眼睛。之后,我们的车突然向前猛冲出去。在邮局的一幕如同屏幕上闪过的移动画面,从眼前消失了。
但是,在此之前,我已经认出,那个男人就是莱斯利·道森。而且,我看到他在写字,写得那样迅速、流畅、自如。
第02章 开启逐利之旅
阿曼达在拐角处来了个急转弯。整个海港呈现在我们面前——两条长长的绿色海岸线环抱着蔚蓝的海水,小小的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尽情地舞着。
“阿曼达……”我开口说,“刚才在邮局……”船发出的尖锐汽笛声压过了我的声音。
“我们得快点了。”车子停了下来。阿曼达一下子打开了车门,“搬运工!”
一个黑人青年抓起我的两只箱子。我们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穿过了一间空荡荡的温热的海关小屋,来到了炙热而又炫目的码头。
从码头装卸工人群中传来了叫喊声,他们正用货物吊索吊起一个又大又重的箱子。箱子是木头做的,外面的深绿色像是不久前刚漆上去的。箱子的一侧开了一条小口,上面盖着粗粗的铁丝网。透过铁丝网,我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就在箱子摇晃着往船边的间隙上方移动时,铁丝网后面有什么东西如同摇曳的火焰一样突然间动了一下。
“你的船票。”阿曼达喊道,“还有护照。”
我用手胡乱地摸索着。步桥旁一位船员敷衍地朝证件上扫了几眼,也许是因为他认出了阿曼达。
船上熟悉的海水味、焦油味、黄铜上亮光剂的味道,还有消毒水味朝我们迎面扑来,以这样的方式欢迎我们来到供公众散步的甲板。一位乘务员接过我手中的包。我把隔间号告诉了他。
我正要跟随他走下船舱时,阿曼达大声地喊道:“托尼!”
我转过身。托尼·布鲁克正倚靠着甲板上的围栏,向下望着码头。他扬起了一只手,他抛出的银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六双棕色的小脚在风中飞过,六个黑人小男孩一齐从码头跳到水中。
我对托尼的感觉,一直都像对待弟弟或侄子的感情。我们的父母多年前在韦斯切斯特居住时是邻居。我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光着头、蓝眼睛、待在摇篮车里的婴儿。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天真直率的男孩,世间的美好品格在他身上都有体现。他很年轻,这样的年纪正好使他不必在这次战争中服兵役。当一场大学里的嬉闹聚会突然间给托尼在普林斯顿的学生时代画上句号的时候,是鲁伯特帮他找到了美国银行奎斯奇亚支行的工作,使他成为银行的一个新手。
银行的工作并没有明显改变他随和的性格,倒是圣安德鲁四季如夏的气候特点帮助他提高了打网球的技巧,他的头发由于那里火辣辣的太阳照射而褪了色,短平而向上翘的鼻子被晒成了樱桃红。
“你在干什么?”阿曼达问道。
“找乐子。”托尼咧着嘴朝我们笑了笑。
在船与码头之间清澈碧绿的浅滩处,黑人男孩儿们正在水里游泳,他们光着身子,只系了条土人的腰带,法国人认为这种东西就像三角裤一样会让人难为情。在白色的沙滩上,有两个人聚在一起,他们起了点争执。打赢了的那个得意扬扬地站起身来,牙齿间紧咬着一个颜色鲜艳的东西迅速穿过了水面。他不遗余力地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航海旅行的人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阿曼达是想说,一方面,冬季这里的居民瞧不起“旅行的人”,另一方面,来此度假的美国人也厌恶“当地人”。
接着,她又说道:“发动机就要启动了,螺旋桨……”
“不会开船的,除非所有人都上了船。”托尼又一次扬起了一只手,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次,钱币在地上转了一大圈,然后和一枚戒指一起掉在了珊瑚岩质地的码头上。
三个男孩争相追逐着。最小的一个最先得到了猎物。另外两个立即上前来抢。小男孩挨了棕色皮肤男孩一拳,倒在了地上,嘴角边挂着一点血迹。大一点的男孩抢走了硬币。
“住手!”托尼愤然喊道,“那个小家伙先得到的。”
男孩子们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他们扭打在一起,又踢又咬又抓,好像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谋生的。
“住手!”托尼又喊了一遍,“如果你们停下,我愿意付一个先令。”
他们不再打架了。六个男孩转过身来看着托尼。他又往码头上扔了一枚硬币。最大的男孩跳起来想抓住硬币,但没抓到。他四肢着地落下来,在白色的珊瑚灰尘当中匍匐着,直到他找到那枚硬币。其他男孩缓缓地向他这边靠过来。他站起身,突然间朝着他们低吼着,提起上唇,露出犬齿,就像野兽一样。其他男孩畏缩了。他拔腿就跑。其他人在后面一边扔东西一边追赶。在海关小屋的转角处,六个男孩的身影消失。
“好玩吗?”阿曼达扬了扬精致的眉毛。
“我只是想看他们潜水。”托尼的失望令人觉得好笑。阿曼达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以为他们一周能见到多少现金?或者是一个月内?”
“我知道,但是……打成那个样子,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先令,大概二十美分,就像是一场……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