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眼不见心不烦。”她自我安慰道。
安琪听到父母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哗啦啦的流水声从门外传来——也许是父亲在洗澡吧。她踮着脚来到衣柜前,想挑件衣服穿。选来选去,她选中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上衣,这是一件淡蓝色的长袖T恤,上面印着一位深蓝色的攀岩爱好者,前方的岩石上迸出四溅的火花,背景映衬着四个大字“勇攀高峰”。这件T恤是凯蒂去年五月为了庆祝他们获得攀岩勋章送给她的。哦,不会吧?她把T恤放在身前比画了一下,发现明显小了好多。
好吧,真棒,非常棒!她还有什么衣服是穿得上的?她把T恤揉作一团,随手丢在房间一角,而它不偏不倚地落在之前摆放摇椅的位置。现在看来,摇椅已经被挪到一米外的窗户跟前。从地板上的拖曳痕迹可以看出,它应该是昨天晚上刚刚移动过的。安琪皱了皱眉,又把摇椅拖回原处。
她叹了口气,又来到衣柜前,找到一件宽松又舒适的灰色毛衣。毛衣袖子看起来那么合适,根本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得卷起一截才能穿。她又看了看那落满灰尘的珠宝盒,本想找找回忆的她猛然发现,珠宝盒上的灰尘竟然一夜间消失了!实际上,不只是珠宝盒,整个梳妆柜、书桌、床头柜,甚至是窗台,都被擦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母亲大半夜起床,悄悄来打扫的吗?听起来这像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如果这是真的,又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一件事!
“起床啦,起床啦。”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她飞奔回被窝,生怕母亲看到她光着屁股站在屋里的模样。“进来吧,妈妈。”她答道。
母亲用脚尖轻轻踢开门,手上托着一个盘子,里面热气腾腾的,原来是一张牛奶薄饼——简直是服务到床啊!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吗?尽管昨晚吃了半碗意大利面和半块奶酪,她现在还是觉得饿得不得了。
“别指望我天天这么伺候你啊!”母亲打趣地说,“我只会在周一到周日这么做。”母亲盯着安琪,也许,她昨晚还在担心,一夜过后,女儿会不会再次消失不见。
“谢谢妈妈,真的很棒,但是你不用搞得这么小题大做。”
“我当然要这么做。”妈妈说。她坐在床边,把盘子放在安琪大腿上,然后把安琪背后的靠枕拍松,让她靠着吃早餐。
“总有一天,这种新鲜感会消失不见,那时候我可是会被宠坏的。”
“不可能,永远不会的。”母亲大笑起来,一边轻抚着她的长发,一边继续说道,“我能给你梳梳头吗?你的头发又长又美。”
“我也许很快就会把它们剪掉,”安琪说道,“那样感觉才是真正的我。”
她可以不照镜子,但是要让她不在意那头如丝般顺滑的长发,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头长发可以时刻提醒她,之前在她身上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每天早上起来,她都要先洗头,然后轻轻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梳理顺畅。从这头长发她能找到很多回忆,例如,她昨晚在哪儿睡的觉?吃了什么东西?谁为她做的饭?如果现在她走丢了,有人会想念她吗?呃,所有古怪的问题都涌上心头,还是不去想的好。
她在四层厚的牛奶薄饼上挤了一大坨手工枫糖浆,看着它像瀑布一般从薄饼的“悬崖”上滑落到餐盘这个“水池”中。
母亲默不作声,安琪抬头看着她,纳闷她今天怎么那么安静。母亲的脸上显然挂着一丝愁容。
“很抱歉,你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也许当你回到校园,或者再次拿起你的吉他,我确定曼达太太会非常开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安琪耸了耸肩。
“很抱歉,”母亲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么说没有什么用,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谁呢?”
“这件事非常蹊跷。”安琪用刀子切下一块牛奶薄饼说,“当我在收拾野营的行李时,那时候我还是那个真正的我,但是现在我的衣服已经不合身,发型也变了,当我从镜子前走过,我还以为看到了我死后的幽魂,简直太可怕了。”她把整块还在滴着枫糖浆的牛奶薄饼送到了嘴里,嘴唇上残留着甜浆。她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那你说说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母亲紧握她的左手说:“我看见我的女儿,一个即将成为成熟女性的年轻女孩。”她在安琪的指关节上摸了摸,然后停留在那枚奇怪的戒指上。“很漂亮。”她说,“但是我记不起你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枚戒指。”
其实,安琪也记不起这枚戒指是哪儿来的,但有什么东西让她停顿了,她说:“当然有了,我已经戴了它很久了。”当然,这句话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哦,好吧,估计是人老了,记忆力跟不上了。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母亲问道,“买几件合身的衣服穿穿?再买些文具什么的?你和医生约的可是三点见面,我专门为此请了整天的假哦。”
“等等,你工作了?什么时候的事?”母亲以前一直是一位全职的家庭主妇和志愿者。“这事得追溯到两年前,那时候镇上的图书馆引来了一大笔经费,那时正逢我们家特别需要……好吧,因为我是一名诚恳的志愿者,他们就雇用了我。”
安琪没有落下一点细节,追问道:“你那么需要钱吗?难道我爸失业了?”
母亲使劲地摇了摇头,银棕色的发丝卷成一团。“没有,没有,家里一切都挺好的。你爸爸那时候甚至升迁为地区销售经理了。没有啦,我们只是……找你实在太花钱了。我们雇过私家侦探,还打过无数广告。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那么看着我,我真的不是在乎那些钱。”
安琪这下将背负许久的罪恶感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她又没有离家出走,也没有涉足什么青少年犯罪之类的事。安琪在这一点上想得还是很清楚的。
“亲爱的,没事了,我们大家都好好的。”母亲紧紧将安琪搂住,仿佛一切的言行都在说服她自己。一滴枫糖浆滴在了被子上。
安琪赶紧用手抹了抹糖浆,又用舌头舔了舔指尖。“你没有跟其他人说这事吧?我的意思是,在咱家门外的草坪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记者排队等着我吧?等着我吃早饭,再洗个热水澡出来接受采访?”
母亲不自然地走向窗台,一边把窗帘拉开,一边向外张望。“没事,咱家门口空空荡荡,没什么掩体,记者们想藏都没地方藏。布罗根侦探也会竭尽全力保守秘密的。我知道这绝非易事,但是亲爱的,你本人可是这个小镇上的大名人。”透过窗子,她凝望着远方的世界说,“对了,说到走漏风声,你今天会打电话给丽薇吗?”
哦,老天,给丽薇打电话?她该怎么说?——嗨,丽薇,我刚从死神那儿回来?我没有被美洲豹吃掉,你现在怎么样?显然这不是她想跟丽薇说的。她答道:“呃,不了,我还是见了心理医生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