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安琪穿上了一条黄色棉裤,感觉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就在她站起来打量自己的时候,她发现棉裤的裤腿竟然短了好几寸。好吧,这也是证据,她还想怎样狡辩?过去的正常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安琪了。
护士把安琪带下楼,两人来到一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门前。“医生正在和你父母交流。你进去吧,亲爱的。祝你好运!”
是啊,祝她好运。本该十三岁的安琪,如今跨越了三年?
安琪扭动门把,医生的说话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她悄悄听着医生和父母讲话。隐隐约约,她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严重创伤……罕见的内部伤痕……毫无疑问曾遭到多次侵犯……脚踝……不属于典型的自虐行为……手腕……自杀……健康状况良好……没有怀孕……精神有问题……”
她退回到走廊的洗手间内,拉上门闩,全身靠着门板瘫软下去。“多次侵犯”“内部伤痕”等词语在她脑袋里嗡嗡作响。哦,上帝!这哪里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这明明是电视剧情的真实重现!
离开夏令营的那天,她还只是个孩子,就像那些家庭情景喜剧里面天真无邪的孩子。而现在,她成了警匪剧中拒绝招供的嫌疑犯。有人修改了她人生的剧本,而且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安琪哭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父母说得很形象,“一千个日日夜夜,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丢失了”。不管她记起来的是过去的某一天,还是在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逃不掉的,是时间无情的流逝,还有某些悲惨的遭遇,这些遭遇写在她的胳膊、腿、脸上,甚至全身。
一行行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继续向下流,她用手背将泪拭去。
她走到洗手池前,捧起一把凉水泼在自己脸上,仿佛刚刚缓过神来。看着镜中的陌生女子,她的眼神中写满了苍老和疲惫,还暗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看起来有点懊悔,也有点担忧。
安琪捧起一把冷水泼向镜中的陌生女子。“还给我!把正常的我还给我!你这个贱人!”她对着镜子狠狠地喊叫。
哦,安琪,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你可知道,是我们救了你一命。当时,是我和其他女孩一起关上大门,让你保持纯洁,免遭伤害,你是我们的“十三岁小美女”,大家都是这么叫的。至于你身上的伤疤,非常抱歉,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她还不能去上学。”父亲说,“她还没有做系统的心理测试和评估。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应该上几年级。”
父母坐在前座毫无顾忌地讨论安琪接下来的生活应该怎样,好像完全忽视了坐在后座上的安琪,而她刚才在医院脱光衣服接受检查的经历,在父母眼中看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起在医院接受检查时的任何细节,只是感觉有点悲伤,有点难受。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开车进医院大门到离开医院的整段时间里,父亲基本上没有和她进行任何眼神的交流。安琪想握握父亲的手,他却冷冷地松开,抓起手帕擦鼻子,佯装在打喷嚏。十六岁怎么了?难道十六岁女孩就不能在公共场合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吗?父亲的拒绝深深刺伤了她。
“初二,”安琪从父母座位中间的空隙钻过来说,“我该上初二,开学都三周了,我想回去上课。”刚刚买的薄荷味双球冰激凌靠在安琪大腿上开始融化,她没心情吃,一口都吃不下,这一幕也被母亲看在眼里。
母亲的表情瞬间调整了三次,才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表情——礼貌的抗议。
“刚刚开学三周,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会帮你补课的——我也会一直督促他们这么做。但是,亲爱的,你现在需要和同龄人待在一起,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同龄人的情感支持。”
“和我同龄的学生都在上初二。”安琪坚持说。
“安琪,你的朋友们现在都上高二了——丽薇、凯蒂、格雷格。”
“格雷格?”
哦,天哪!她之前都没有想起过还有这么一个人……好吧,那是三年前或者两年前的事了,格雷格这个名字所唤起的记忆,就像一道亮光,将眼前这个陌生、黑暗的世界彻底粉碎。
那年七月底,他们一行人出发到水上公园,参加那个夏天的最后一场户外探险。一开始,他们俩本来没有什么亲密关系。但当大家开车来到拉齐河畔游玩时,他们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大伙儿落下了。
他们共用一只木筏,像海豹一样并排趴在木筏上顺流而下。他们的脚丫随着木筏漂流,划出一道道温暖的水纹。炽热的太阳光照在他们背上,特别舒服。没过多久,两人的腿无意间碰在一起。在河道转弯处,格雷格用他那只炽热的手将安琪的手紧紧握住,安琪缓缓转过头来,羞涩地望着格雷格那双清澈的眼睛。
后来,他们的木筏撞上一堵墙,两人却只顾咯咯大笑。一位少年救生员看到后,吹着哨子大喊大叫:“看着点路!看看你们划哪儿去了!小心我把你们俩撵走!”
“哎哟,看他那德行。”格雷格说,“手里拿个哨子,就以为自己是老大了。”
安琪被逗得咯咯直笑。
“听人家的话,睁大眼睛,看路!”
他们又漂流了一大圈。途中,他们继续对视着,手拉着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们沉浸在一只普通木筏营造出的世界中。天色渐晚的时候,他们向大伙儿坦白了他俩互有好感,但是后来的日子里,两人却再也没有机会同游。
格雷格,哦,现在他都上高二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尴尬往事啊!一个高二的学生,怎么能和一个初二的学生出去约会呢?等等,她现在可不是初二,现在和格雷格手拉手的,说不定是哪位妙龄女郎。这种推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一想到要见格雷格,安琪的内心就像有小鹿乱撞,但是她到底激动个什么劲儿?是期待,还是恐惧?那段甜美的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甜美的味道似乎在弥漫。
“妈,要让我和同龄人一样上高二,这太难了。你想想,我啥准备都没有,我不可能跟得上人家的课程。”
父亲插了一句:“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建议安琪有机会去看看心理医生,特别是对于她这种患有短暂性精神障碍的人来说,极为有效。谁能知道这种病以后对安琪会有什么影响——拼写能力?代数?没人知道。”
“她需要的是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母亲说道,“还有找回她的那帮死党。”
听到这句话,安琪的胃部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胃里的空气都被打了出来。他们已经不再是死党了,他们甚至没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安琪也不会像过去一样被他们的笑话逗乐,而当大家在一起谈论流行歌曲、演唱会和明星网站时,她都插不进嘴。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朵奇葩,但又是位出了名的人物,而且还是一个失忆三年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