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不放过
“我知道是你污染了那些输液袋。”阿诺德打算攻其不备,虽然手头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他,这家伙肯定不是无辜的。“你什么也证明不了。”库伦冷冷地反驳道。对于一个无辜的人来说,面对调查人员的指控,没有比这种回答更离谱的了,甚至都有些愚蠢了。以阿诺德和巴瑞之前当警察的经验来看,这无异于一句“去你妈的”。他的挑衅成功激怒了阿诺德,一下就将事件上升到私人恩怨的层面了。不过库伦对这样的状况依旧毫不在意:“我没必要跟你继续说下去了。”说完就走出了房间,自行结束了这次问询。
阿诺德和巴瑞早年在街上当警察的时候就见过这种无赖行为了,但在医院这种地方还是头一次。对于停车场的劫匪、礼品店的扒手,或是探监过程中不守规矩的来访人员,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他们偶尔让一个护士面临这种如坐针毡的审讯,那他肯定是个穿着护士服的瘾君子秘密地躲在医院里行窃,在各个值班轮岗的间歇鱼目混珠。无论哪里的毒贩子都是一样的,动机单纯而直接。不过这一次,他们感觉到好像有一些更黑暗的秘密隐藏其中。他们实在想不通,会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人去污染储藏室里的输液袋,抑或故意胡乱使用胰岛素。不仅如此,针对库伦的反应,阿诺德也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这家伙似乎压根儿没想为自己所受的指责做出任何辩解,甚至连惊讶都没有。阿诺德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死寂,这令他很不自在。不过,最令人不安的现状是,库伦是正确的,他确实没有必要接受他们的问询。如果阿诺德和巴瑞能调查出什么结果,找到证据的话,压根儿就不需要查理再多说什么了。
阿诺德和巴瑞让医院里的员工帮忙整理数据,从库伦护士就业当天开始,辗转于冠心病重症监护病房、心脏科以及其他重症病房所有时间段里病患的死亡率以及时间点。似乎他们挖得越深,发现的可疑病例也就越多,但他们没有发现一例案件是绝对致死的。每个患者的情况都相当复杂,伴有多种疾病和并发症,临床症状也相当多,没有一个案件可以说明胰岛素是直接致死原因,而且也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可以将查尔斯·库伦护士直接联系到任何一个案件上,即使其中有几起案件的当事人已经死亡。这一切归根结底,原因都在于库伦是一个飘忽不定的人,他的排班表实在是变化太多了,他还经常会因紧急情况被临时召回医院。将库伦上班的所有时间与案发时间进行交叉检索,只会得到更加复杂难懂的结果。如果他们打算让调查进入下一个阶段,就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看来,是时候报警找真正的警察来了。
阿诺德和巴瑞每月都会定期和利文斯顿的警长唐·琼斯会面。这些会面纯粹是出于实用性的目的。圣巴拿巴是整个利文斯顿雇员最多的地方,是整个镇子的缴税大户,将这个医学中心所面临的问题与和它密切相关的镇子隔离开来,似乎太不切实际了。
琼斯警长在利文斯顿的好名声可谓家喻户晓,大家都知道他常常加班,把得来的奖金补助分给那些新进局里工资少得可怜的菜鸟或是待产在家的警员。随着退休曙光慢慢探头,可以跨行到私企安全部门做高管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尤其是像圣巴拿巴这样的大公司。如果琼斯想向圣巴拿巴的管理层证明自己的能力,那1991年3月5日这一天,就是他机会来临的重大日子。巴瑞和阿诺德在一家意大利餐馆与他吃了顿午餐,同时把这个案子递了过去。
一个警察办案子需要的所有基本材料都齐全了:犯罪事实、受害者、证据以及一个嫌犯,至少在两个病院科室都有发生谋杀案的可能,实物证据—掺有致命药剂被污染后的输液袋,并且迄今为止的调查也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了同一个雇员身上。在阿诺德这样的前任警察看来,手头上这些发生在圣巴拿巴医学中心的严重犯罪事实再清楚不过了,但琼斯警长居然不愿染指此事。他告诉巴瑞和阿诺德,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压根儿什么也做不了。阿诺德和巴瑞对于琼斯的反应也颇有微词,他们不知道这位警长先生究竟是不愿意帮医院的忙,还是目前手头的证据真的没法给这个复杂的医疗案件带来任何帮助。阿诺德没法责备他,因为他们自己也拿此事毫无办法,无论如何,问题仍然摆在他们面前,亟待解决。
阿诺德和巴瑞想尽一切办法,打算抓库伦护士一个现行,甚至在药物储藏室安装了监控录像。他们还暗访了那些多科室工作的医生、员工,还有探访病人的家属们。他们还在护士中发起了一个新的药物管理协议,将最普通的治疗药物胰岛素列为严格监管的危险药品,如同吗啡一样在使用前需要得到签章许可。就是在这样的管控下,10月份,又有两个心血管重症监护病房的患者莫名出现了低血糖的症状。他们的输液袋中接连被检测出含有胰岛素。他们有自己的种种猜忌,但迎来的不过是更多的挫败感,依旧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任何推测。就在他们还在挤破脑袋想办法努力时,查尔斯·库伦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而胰岛素事件也随着他一起不翼而飞了。
02
查理觉得自己周边的世界好像舞台上的纸板道具,渐渐分崩离析。他觉得圣巴拿巴的那些人知道自己在那里究竟干了什么—医院的调查人员在问询的过程中不留丝毫余地地表达了对他的怀疑。无论他扎了1个输液袋,还是100个,或是更多,都无关紧要,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甚至没有去调查他在烧伤科的值班记录,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几个月来,他们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两个出现低血糖状况的病患身上。别的病人很容易让人搞不清状况,因为他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并发症,而低血糖是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但这两个人则完全不同,他们的状况很明确。查理知道他们开始调查两次事故发生时交叉值班的护士排班表了,也发现了他是唯一一个两个事故发生时都刚巧当班的护士。紧接着他们还找出了他曾经污染过的储藏室里的那些输液袋,并送到了化验室,检测,留存,作为证据。他总是趁有机会的时候进入储藏室,随意污染几个输液袋,然后将它们像手榴弹一样丢给各个病人。查理很肯定,那些输液袋上肯定沾满了自己的指纹—他压根儿没费心去戴手套,他觉得如果这些人要是想抓他,怎么都能抓住他。
他期待着所有好似弹簧一般蓄势待发的结论都一起浮出水面,但是,秋天过去了,冬天结束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任何结论。他认为,这家医院不是太过愚蠢就是害怕宣布这个事实,抑或两者都有。查理只能盯着那些在他周围泛起涟漪、针眼大小的事情,想象着自己未被揭露的罪行可能得到重大的审讯—由那些挣大钱的律师来出庭辩这个案子。正如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就算是企业的巨头也会在他们面前相形见绌。无论医院在担心什么,查理认为肯定不是病人。他们曾经对他撒过谎,当他去找寻自己母亲遗体的时候,他们把事情的真相隐藏了起来。没有人真正为他的痛苦着想,起码那天没有人重视他的痛苦,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了解了伪善的真面目。在互相维护的体制下,法律的正义感显得微不足道。作为一个堕落的天主教徒,最为讽刺的事情就在于,圣人巴拿巴是给予众人鼓励的上帝之子,本应是个守护神,但似乎医院并没能成功阻止查理去做这些错事,甚至没能揭开他的罪行。所以,当圣巴拿巴最终没有打电话询问他何时回去上班时,查理不禁感到异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