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不放过
查理觉得交谈没法解决问题,还是喝酒比较行之有效,它可以让自己远离一切尘嚣,将悄悄溜走的时间定格为永恒。酒精可以让他瞬间清醒,至少开始是这样的,他会立刻感到精神集中,当然主要是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开始觉得委屈,觉得活在别人深深的误解当中,开始认为妻子没有照顾他的脆弱,没有理解他内心各种各样难以磨灭的苦楚,这简直是一种犯罪,一场悲剧。因为查理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内心痛苦的煎熬,而阿德里安娜总是没有发现这一切—并不是说查理没有将它们呈现给她看。他一直在小心地将这些痛苦慢慢展示出来,确保她是有机会了解的。比如,他会在阿德里安娜走进客厅的时候,佯装跟地区葬礼委员会打电话,询问最近的埋葬人数和死亡率。
查理的这些做法只会让他的妻子更加恼怒,不但达不到他期待的效果,还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无力感。所以,他持续地尝试着,每当他在客厅听见阿德里安娜从厨房走过来的声音,就会立刻从沙发滚到客厅的地板上,将舌头伸出来,从琥珀色药瓶里掉出的处方药跟血溅当场似的撒了一地,伪造出一个自杀的现场。当然,查理认为这种舞台剧似的夸张表现手法足以十分诚恳地表现他的痛苦。但阿德里安娜只是苦恼地叹口气,就从他身边迈了过去,从咖啡桌上拿起一本杂志,转头就走,将躺在地上的查理尴尬地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地毯上慢慢坐起来,一个一个地将药片小心翼翼地捡起,重新放回药瓶。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格外同情自己,因为妻子如此忽视他的痛苦以及他费心的展示。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在痛苦中煎熬,然后继续设计上演新的戏码来博取适当的关注与同情。但他越是向阿德里安娜表达自己如何需要被照顾,阿德里安娜就越厌烦这一切。
终于,在1992年11月的一天,阿德里安娜觉得自己受够了。她没有告诉查理,但她确实已经跟律师谈完了,她很担心当初发生在奎妮身上的悲剧可能会在孩子们身上上演。办完事儿后,她趁着天刚擦黑就开车回了家。阿德里安娜因为这个秘密的决定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现在唯一需要处理的问题就是她明年1月要做的胆囊手术。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查理工作的沃伦医院预约了这次手术。律师说,书面文件没那么快准备好,但阿德里安娜非常坚持。在没有任何书面证据表明她早已有离婚意图,以及明确说明背后原因之前,她绝对不能去查理的医院做这个手术。如果查理当时正好当班的话,那发生在奎妮身上的事情很有可能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并没有特别明确地跟律师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也不敢说。她只是将需要律师做的一切告诉他而已。阿德里安娜的父亲将她送进了手术室,并且在手术完成后从急救室一路跟到了康复病房。她告诉他别让任何人来探望她,尤其是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前夫的男人。
当天下午,当查理正在沃伦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工作时,收到了递送来的离婚法律文件。那个送信的家伙耍了他,好像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是收件人本人,他直接将东西递到了查理的手里,就在公众场合,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查理为在公共场合,即他工作的医院接到如此私密的东西而感到极为丢脸。但当他试图在术后恢复病房里找寻阿德里安娜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岳父大人和一个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在阿德里安娜康复出院的时候,她的父亲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那老头儿坐在折叠沙发上,就像个潜在的威胁。查理先是愤怒至极,继而觉得自己万分可怜。渐渐地,阿德里安娜开始对自己的丈夫起了怜悯之心,这个男人正在痛苦中煎熬。毕竟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既然他不再试图否认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的事实,那还有继续惩罚他的必要吗?双方已经达成协议:只要查理可以负担得起,就立刻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在此之前,他们还将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直到所有细枝末节的事务都处理清楚为止。不过,很快,阿德里安娜就对当初的这个决定后悔了。
1993年,1月
01
警察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两个年轻的巡警将警车停在外面显眼的地方,举着沉重的镁光手电筒走了过来。这场面可是阿德里安娜以前从没遇到过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现在不但对外说了,还被清清楚楚地记在了纸上。她告诉警察,自己那个即将成为前夫的丈夫是个很危险的酒鬼,她还对他发出指控,说家庭暴力的行为也偶有发生。她还看见自己的丈夫跌坐在壁炉前,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匿名戒酒协会的书,时不时将纸页往火苗上送。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告诉了警察,包括曾经发生在医院的调查事件,以及查理曾经如何吹嘘在孩提时期给那个虐待他怀孕姐姐的男友的饮料里偷偷下毒的事情。虽然她自己没有把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偶然事件联系起来,但她想将这些故事以及查理的酗酒问题和对自己以及孩子们的担忧都记录在案,有个官方声明。或许把警察叫来会进一步恶化现在的问题,她有些许担忧,但这感觉确实好极了。
阿德里安娜搜寻着脑海中所有关于查理的奇怪事儿,争取全都告诉警察。这个关于家庭暴力的报警电话很快变成了关于库伦先生周边宠物离奇失踪事件的独白。很多事情她都没法说出个全貌—无论是医院、家里发生的事,还是他们之间的婚姻生活—但那些动物的事儿她倒是可以拿出来好好说一说。不只是失踪的狗狗,还有很多同类事件发生,包括雪貂、仓鼠、金鱼,当然还有“夫人”。她告诉警察查理是如何在她上班的时候将那只可怜的约克夏拴在自家院子,可怜的狗狗一直狂吠着想要挣脱,直到美国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不得不将它带走。后来阿德里安娜开车跑到美国动物保护协会,恳求那些工作人员,才把它带回家的。这是一次很丢脸的经历。那之后,他们将狗关在屋子里养,狗的狂吠依旧没有停止,转而从地下室传来。深夜,阿德里安娜经常被狗的尖叫声和撞击的声音惊醒。查理说这是在训练她的狗,但在她听来怎么都像是一种惩罚。她总是会裹上睡袍,穿着拖鞋把门打开一条缝往下看,她也不敢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了。她只敢在楼梯上冲下面喊:“你放过它吧!”查理没有任何回应,可狗叫声立刻就停了。阿德里安娜呆呆地站在原地,仔细聆听着这一片死寂,等他出来。她能分辨出来他在下面的声音。冻僵的阿德里安娜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躲在毯子下面玩隐形人游戏的孩子,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关上地下室的大门,一步步挪回床上,将枕头盖在头上。
查理脸色铁青。他的妻子居然将这些故事告诉警察,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也是非常不公平的。她甚至连给他们打电话的根本理由都没有。查理承认自己有很多面,但肯定不是一个打老婆的人。她正在联合律师耍手段,让他变成一个坏人,甚至是个疯子,为离婚审判提前创造一些书面文件。当那些警察到了以后,她甚至忘了当初打电话的原因,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甚至连他假装企图自杀的事情都说了出去。查理为了回应这次的事件,用从超市买的红葡萄酒吞了20片药下去。他倒要让她看看到底自杀是个什么样子,这次不演戏了,玩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