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房客
“五、六、七、八、九、十镑,零钱不用找了。班丁太太,明天还要请您帮我买些东西呢!我今天遇到一件不幸的事。”
但这位新房客说话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因这不幸事件而感困扰,不管那是怎么样的一件事。
“哦,先生,听您这么说真令人遗憾!!”
班丁太太的心扑扑跳着,她非常激动,喜悦与解脱感交涌,令她有几分晕眩。
“是的,真是一大不幸!我丢了行李,里面有我仅带的一些随身用品。”他的音调突然降了下来,“我不该提这些的,”他喃喃说着,“真傻,不该提的!”然后,又稍稍提高了声音,“有人对我说,没带行李很难租房子,人家不会开门让你进入,但是你却让我进来了,您的善意我非常感激……”
他情意恳切地说着,班丁太太内心受到感动,开始觉得这位新房客是个善良的人。
“我相信我有辨识一位绅士的能力。”她沉稳的语调突然变了音。
“班丁太太,明天我得买些衣服。”他以恳求的眼神看着班丁太太。
“您要不要先洗个手?请告诉我,晚餐想吃点什么?家里没放多少食物。”
“噢,什么都可以,”他急忙答道,“不需要刻意出门为我买东西,外头又冷又湿,雾气又浓。班丁太太,只要有杯牛奶和几片面包涂奶油,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还有美味的香肠呢,”她犹豫了一下说。
那香肠的确很好,是她早上买来给班丁当晚餐的;她自己则只要有面包和乳酪就行了。而现在呢?太美妙了,多么令人兴奋啊!她可以让班丁出去买些他们喜爱的食物。握在手中的十镑钱币带给她无限的满足和喜悦。
“香肠?不!恐怕不行,我向来不碰肉的。”他说,“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吃香肠了,班丁太太。”
“真的吗,先生?”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有点僵硬地问道,“要不要喝点啤酒或其他什么酒呢?”
史劳斯先生苍白的面孔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怪异而骇人。
“当然不喝!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班丁太太,我希望你是个禁酒的人。”
“我是的,先生,一辈子都是,而且自从结婚后,班丁先生也戒酒了。”
事实上,早在他们认识之初,她就让班丁戒了酒。当初班丁追求她,说了不少无意义的甜言蜜语,答应戒酒是第一个让她相信他有诚意的事。现在她很高兴,班丁始终信守诺言,一如年轻的时候。要不是有这项承诺,在经历如此艰困的日子里,他恐怕早已沉溺于酒池中了。
接着,她领史劳斯先生下楼看卧房,这房间简直就是楼下班丁夫妇房间的翻版,惟一不同的是,这房间的陈设品价格稍高,品质也略胜一筹。
新房客环顾四周,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祥和的奇特表情,嘴里说着:“‘可安歇之处……它带领他们到他们渴望的安息之所’。多美的词句啊!班丁太太。”
“是的,先生!”班丁太太附和着。
她真有些震惊,长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引用《圣经》的话语,这有如一枚印玺,保证了史劳斯先生具有值得尊敬的品格。
此外,以后日子将会多么轻松啊!她只要应付一位房客,而且还是位绅士,不是一对夫妇。过去,班丁夫妇的房子,不只是在伦敦这里,在海边也是一样,都有一些怪异的已婚夫妇搬进搬出。他们运气一直不佳,自从搬到了伦敦,从没有遇到温和、值得尊敬的房客,碰到的都是一些可怕的下层社会分子,一些过去曾有过好日子,现在却只能靠一点小骗术苟且偷生的人。
“等会儿我会送来热水和一些干净的毛巾。”说着,班丁太太走向门口。
史劳斯快速转身:“班丁太太——”他有点口吃,“我……我不希望你太看重‘照料’这个字眼,你不需要为我过度忙碌,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班丁太太感觉自己被拒绝,甚至有点被轻视,心中觉得怪怪的,很不舒服。
“好吧!先生。”她说,“我只在晚餐准备好的时候通知您。”
第三章
但是,这点儿被轻视的感觉,比起心中那股安慰与喜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她正迫不及待要下楼将这从天而降的大好消息告诉班丁呢!
原本沉稳的班丁太太这会儿似乎一跃就跳下了陡立的楼梯。但到了大厅,她马上恢复镇定,并极力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向来不喜欢也不屑于表现出情绪上的剧烈起伏,她称这种表露情感的做法为“大惊小怪”。
打开客厅的门,她站了一会儿,凝视丈夫微驼的背影,突然一阵心痛,她完全了解,这几个星期来的折磨令他更加苍老了。
班丁突然回过头看着妻子,站了起来,将手中握着的报纸放在桌子上:“爱伦,那人是谁呀?”
他自觉羞惭,照理说是该由他应门,并且应付所有大大小小事情的。这时候,妻子张开手掌,在桌上抖落十枚闪闪发亮的钱币,还发出悦耳的声音。
“瞧!”她轻声说道,兴奋的声音中还带着颤抖,“班丁,你看!”
班丁望了一眼,却流露出困惑的眼神。
他并不是反应很快的人,却骤然下了结论:老婆一定见了家具商,这十镑钱币代表了楼上他们所有值钱家具的总价。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世界末日来临了。昨天爱伦才提醒他,一楼前半部的家具花了他们至少十七镑九先令,而且每一件家具都是经过讨价还价才买来的;现在她却只拿到十镑钱,简直亏大了。
但他无心指责她。
他一语不发地望向她。看见他困惑、烦忧的眼神,她猜测着丈夫以为发生什么事啊?
“我们有了新房客!”她大叫,“而且还是位绅士呢!他不但在月头付钱,而且一周还付两基尼。”
“噢!不可能。”班丁凑近桌子,闪亮的钱币堆成一座小金山,令他迷惑。突然他说道,“但钱币还真的在这里。”
“是啊,这位绅士还要求我明天帮他买点东西,班丁,他真是好说话,我真觉得……真觉得……”说着,班丁太太蹒跚走了一两步坐下,将围裙盖住脸,声音呜咽了起来。
班丁怯怯地拍着她的背:“爱伦,”他安抚她激动的情绪,“爱伦,不要这样,亲爱的……”
“我,我太……”她硬咽着说,“我真傻,我真的很傻,我以为幸运之神不再眷顾我们了,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接着她告诉班丁,或者说是试着告诉他这名房客的样子。班丁太太不善于形容,倒让丈夫心里对史劳斯先生留下了孤僻的印象,她说他就像许多聪明人一样,都有几分古怪,这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班丁一定要迁就,容忍些。
“他说不希望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说着,她擦擦眼泪,“但我知道,他还是需要被照顾。可怜的年轻人。”话还没说完,传来一声不寻常的巨大铃声,原来客厅的铃响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