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玲子挣开今泉的手。
“这算什麽事啊,大塚可是我的部下。为什麽要让日下来处理?”
然后,两人几乎是扭打在了一起。那画面简直就像是想要离家出走的女儿和竭力想要阻止的父亲的对抗。后来,菊田和井冈也加入到了今泉这边,最终以玲子被制伏收场。
“主任,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还请你冷静一些。”
“就是啊。我也很……我也很……”
被反剪双手的玲子只剩下呻吟了。
——大塚……为什麽大塚会……
玲了完全想不明白为什麽大塚会被杀。而且,很难相信居然是被枪打死的。
今天早上,玲子和大塚是在山手线的电车裡告别的。他和北见走下早高峰拥挤的月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海中。他的背影成了玲子记忆中最后的大塚。
——大塚……我的第一个部下……
大塚是在玲子之后被分配到一课来的。可以说是纯粹的、百分百属于玲子的部下,也是大塚刑警生涯的开始。
玲子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她家裡只有珠希一个妹妹,当年上的是女子大学,在主官署交通课的部下也几乎都是女性。对于这样的玲子来说,拥有比自己小的男性部下是一件非常新鲜的事儿。如果姬川班组是一个大家庭的话,石仓就是父亲,菊田是哥哥,大塚和汤田则是弟弟。大塚只比她小一点儿,最近可能是有些经验了,也开始说一些骄傲自大的话,但确实是一个认认真真、值得信赖的弟弟。虽然他做事比较低调,但在人人争强好胜的搜查一课裡,反而成了很有个性的一个人。
——大塚……为什麽……
玲子没有流泪,这是现在身为刑警的她唯一能坚持的。
◇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零点三十分,又是新的一天。
“我来迟了。”
日下警部补走进了龟有署的会议室。平日裡一直都尖刻强势的他今晚看起来也有点垂头丧气。虽然平日裡日下班组和姬川班组一直都是不和的,可一旦出现了第十系的同事殉职的情况,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辛苦了。”
今泉迎接他的表情也是阴沉的。
“……姬川。”
虽然日下主动跟姬川打了招呼,但她并没有理会。
日下是姬川在这个世界上第二讨厌的男人。最讨厌的毫无疑问是侵犯过自己的那个凶手,而日下仅次于他。刚开始,玲子讨厌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总觉得他的脸跟那个凶手长得有点像。微秃的脑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让人觉得冷酷无情的薄嘴唇,虽然还没有像到会认错的地步,但足以刺激玲子大脑裡那可怕的黑色记忆。不过近来,玲子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一起工作的时候,玲子越发讨厌起日下来。因为两人对待搜查工作的态度完全相反。玲子的方针是凭藉直觉一步登天直击结论,与之相对的,日下始终对情况、物证、证言极为重视。他信奉搜查手册上那种繁琐慎重的搜查,但也没有因此而影响工作进度。他像机器人一样哒哒地在整个城镇来回穿梭,像吸尘器一样吸取各种情报,以打字员一般的速度写著调查报告。这种机械式的搜查让玲子深恶痛绝。
的确,日下的搜查工作是滴水不漏的,但这裡面就完全谈不上感情这种东西了。他往往是一副毫不考虑嫌疑人的个人感情,只要搜集到了一点证据就立刻定罪的架势,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蒙受了冤罪。不过,他写调查报告的速度出奇地快,如果最后判定嫌疑人确实有罪,那就会受到检察厅的极大好评。他被誉为“判决有罪的製造机器”。这些就是玲子对日下刑警所持有的印象。
当然,日下个人还是有感情的。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别人讨厌,肯定也是很不爽的事情吧。他对玲子的态度感到不满,应该也不下一两百回了。所以,他也对玲子冷淡起来,于是两人之间变得水火不容。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日下,今天对玲子也是满腔同情。
“大塚他真是太遗憾了。或许你听我这麽讲会有点不大高兴,我觉得他是你班组裡最有前途的一个刑警了。真的是相当遗憾啊。”
玲子就像局外人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听著他讲。她奇怪地感到周围的事物都毫无现实感,只有自己一个人漂浮了起来,不,不如说是在慢慢往下沉。
就在几天前,听说瑞江住院的时候,她还出了一身冷汗。但这次的事情是前者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重大事件。与自己朝夕相处、一起工作的同伴裡出现了第一个殉职的人。以后,相同的危险还有可能落在别的同事,甚至是自己头上。在日本,被枪袭击并不是个别事件。刑警这个职业与生俱来的危险性,对于生死仅一线相隔的认识,这种重量……
玲子愕然了,她已经把这些忘记了。明明以前是知道的,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这种意识渐渐淡薄起来。作为一个警部补的满足感竟然让自己连这种基本的危机意识都失去了吗?珠希所说的玲子的变化指的应该就是这一部分吧。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不仅是一个不合格的长女,作为一名刑警也是不够资格的。
“……那到底是怎麽个情况?”今泉催促道。
日下微微点了点头。
“大塚的遗体是在那个叫‘ROCKMAN’的LIVE HOUSE被发现的。一发九毫米帕拉贝伦子弹从左眼打入,直穿后脑中央。尚未发现凶手的遗留物品。第六系的石井班组已经设立了专案组,说是明天一早就会找系长跟北见警部补谈话……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大塚两手被拷在身后,头也破了半边,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在一片漆黑的屋子裡爬行了大概有三米的距离,然后凭藉自己的力气打开了后门,探出上半身,最后终于还是断了气。发现大塚并向警方通报的是房子对面饮食店的店员,但如果大塚没有爬出来的话,估计到现在都还发现不了吧。”
日下瞥了玲子一眼。
“……是执念吧。这裡面有警魂啊。”
玲子的脑海裡,浮现出大塚在黑暗中爬行的样子,他的两手被拷在身后,左眼被击穿,满头是血。这画面实在是过于残忍,连在想像之中都不忍卒视。
“大塚只是遭到了枪击吗?”
今泉这麽一问,日下皱紧了屑头。
“不,说起来有些奇怪,包括员警手册在内的随身物品全都留在了现场。然后,我们从钱包中找到了一张都市银行的使用明细单。上面显示,大塚在今天的白天,准确地说是昨天下午一点,通过都市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从自己的警信【警视厅职员信用组合的简称,主要为日本各级员警提供融资方便。】帐户裡取走了二十四万现金。可是他的钱包裡却只有三万六干日元的零钱。此外,并没有找到近二十万日元商品的购买收据。”
今泉望了一眼北见,只见他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大塚在吃完午饭后的确去了一趟自动取款机。但是,从那之后一直到五点钟分开为止,并没有买什麽大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