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长生的脸色再难压抑,彻底白了下去。
他果然知道……
时轶早便知道,此时此刻的“长生”,究竟是为谁而开口。
可……却分毫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
像是对变局一清二楚的局外人,前来搅局,只为取乐。
“长生”感觉自己的脖颈上像是被套了一根绳索。可拽着绳索的人却迟迟没有收紧,只待突然一击,好欣赏他骤然濒死的绝望惨状。
他狠狠咬着牙,几乎将齿列咬碎,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脸色惨白地看着对方,一副惊惧模样。
一旁的明月山师姐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长生!别再和这人说话了!”
“我不要!”长生却大叫道,“救命恩人落入魔人之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时轶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没有计较“魔人”这个称呼,而是出声呛道:“怎么?你看不惯?你哪位?”
顿了顿,毫无征兆地:“——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周围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连长生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叶霜:“……”
师姐:“……”
已经放弃和对方争斗、装死地睁着半只眼的谢长亭:“…………”
“啊?”见对方没有回应,时轶立刻装模作样地露出吃惊的表情来,“难道让我给说中了?”
他立刻换上一副打量的神情来:“这不合适吧,小道友——我看你这副模样,毛还没长齐呢。”
谢长亭:“……???”
长生已经彻底混乱了:“那、那你!你抓着前辈他做什么?”
“抓,我这叫抓么?”
时轶一面说,一面抓着谢长亭的手,举到半空,所有人的面前。
炫耀一般,晃了晃。
谢长亭:“……”
他终于忍无可忍,准备让时轶赶紧闭嘴,别再置身于这一片混乱,还偏偏乐在其中。
可对方显然还在兴头上,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还有,我抓着我夫、君的手,怎么了?看得你都羡慕了?还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旁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老妇人——时轶那位名义上的祖祖——终于再度回过神来,弯下腰,咳得直不起身来。
时轶这才想到,一旁还有一位心理承受能力不那么强的老人家。而谢长亭强迫自己从彻底的麻木当中挣脱出来,匆匆瞥了一眼对面话都说不出来的一众修士,急忙去扶老妇人:“老人家,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过了许久,老妇人才回过神来。
她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来,望向时轶:“孙……孙孙……”
一旁的叶霜也忍不住了:“孙孙?什么东西?”
“孙孙,孙孙啊……”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一把抓住时轶双手,“你告诉祖祖,你、你刚才所说的,都都是真的么?你,你当真,当真把自己嫁给了一个男夫君?!孙孙,虽说你如今十七有余,祖祖也不想干涉你婚事,可、可你怎么不告诉祖祖一声呢?”
谢长亭扶着老妇人的右手,一时间险些背过气去。
而时轶抓着老妇人的左手,情真意切道:“祖祖,我早便同你说过,我虽身在逍遥,不受三界之束,心却已有所属,困于方寸之间。”
“……”
谢长亭默然垂下视线。
分明是说给老人听的玩笑话,他一时间心中却微微一震。丝缕难言情绪,如根般一点一点,钻入心口肺腑之间。
许久,谢长亭抬起眼来。
“叶霜。”他这会也不再客客气气了,“将你的人领回去吧。若是要回师门,也无妨。京中之事,伤及百姓性命,自有人不会坐视不管。”
骤然被人叫了名字,叶霜一下将目光投向他:“你又是谁?你到底是谁?你该不会……”
他心底倏然之间,冒出了一个显得有些荒唐的答案。
——听闻仙盟之主,曾誓言要杀见微真人。
为的是,复一人性命之仇……
可对方并没有再留给思索的时间。谢长亭扶着神情崩溃的老妇人,低声向她道:“老人家,夜深寒重,还请先回房歇下吧。”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朝院中走去。
时轶从背后追上来,道:“你便这么将他们放走了?你当真没看出来那个叫长生的——”
“便是此番‘幕后主使’?”谢长亭淡淡接道。
时轶话音一下顿住。
谢长亭不再同他言语。他先是安慰了老妇人一阵,同她说了些“这些修仙的人都爱开没边没际的玩笑,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
临到老人所住的院门时,他又重新顿住脚步,抬起头来,看向时轶。
“我清楚‘长生’是谁。”谢长亭道。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阵,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你若是连这十六年都随心而为,消隐于世间,又何必再……这些其余的事,自然也不劳你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亭亭生气.jpg
能说自己生气就很不错了,知足吧(指指点点)
——
第63章 误红尘(一)
自谢长亭从不见峰离开后, 萧如珩的日子是一刻也没消停过。
当年他从见微真人手中接过这七零八散的仙盟,仙盟下小门小派众多,盟主的威信是半分没有,倒是哪两个门派吵架了, 闹事了, 这门扩建修到了那门的地盘上, 那门又不慎杀了一只这门养着的鸡精——如是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通通归他掌管。
起初将这位置交由谢长亭,是有几分担心他心神。虽说从前见他时便觉得他寡言, 地宫一趟后, 更是鲜少听他开口。
萧如珩曾听见微说过,这孩子是他从凡间带过来的, 无父无母, 却天资聪颖。后来又隐隐听谢诛寰说过一点,原来他父亲曾是朝中的重臣,触怒天意,被斩了首。
不知是否成道之人,都得有这样一般命途多舛的过往。玄鉴真人飞升的那代代相传的故事中,便是说他众叛亲离, 孤身一人离开师门。而谢长亭为至亲之人所害, 似乎也是重蹈了他的覆辙。
可萧如珩不认可这般所谓的“磨练”。为何偏要受尽天下至苦至痛,方可飞升成仙?
如是这般后, 又有几人能保心智一如从前?
在不见峰中时,除却偶尔出神外, 谢长亭都与他先前所见无异。
可萧如珩每每看他, 都只觉得疏离。
哪怕他总是笑着对小道童言语, 不知怎么惹来了一整个后山的猫、不得不将它们养在了盟中, 又或是偶尔会将谢诛寰气得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忍声吞气。
——可自己总觉得,他与这人世间,与这广袤三界,无尽悲欢喜怒,都似全然割裂开来。
好似这世上最为轻盈的一片细羽,哪怕紧紧攥住,也会从指尖无声无息地流失。
下一次眨眼,便会消弭于众生。
果然,人若是半点红尘味都没有,便不止是不像凡人,更像是“不似活人”了。萧如珩不得不将他按在了仙盟盟主的位子上,用鸡飞狗跳的破事将他谢长亭与凡尘拴在了一处。
谁料……
谢长亭刚做了半个月盟主,底下的小门小派再也没闹过事。
他亲眼见对方颁下新法,神情冷肃地从每门每派中走过,那帮平日里神气惯了的修士见了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然而,又过了半月,就成了“若是那赵著小儿敢来,我某某某第一个挡在盟主面前!”“愿为盟主一往无前,生死与共!”“……”
萧如珩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来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