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又’是?”萧如珩疑惑道,“难道你先前去人间,也见到了傀儡丝?”
谢长亭又沉默了一阵。
他将手放在金线附近,不动了。没过一会,原本只是藏在头发下的傀儡丝便开始蠢蠢欲动。它先是小心地将身形分作了两段,一段留在原地,另一段则试探性地朝谢长亭的手腕缓慢爬来。
萧如珩眼尖,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小心!”
谢长亭恍若未闻。他低头注视着爬向自己的傀儡丝,看它自以为无声无息地攀上手腕,作势便要扎进皮肉之中——
噼啪。
傀儡丝瞬间灰飞烟灭,散作了一团金雾,不见了。
“这些人是你弄昏的么?”谢长亭问。
“是。”萧如珩道,“你走之后,这附近的不少散修忽然开始举止诡异,时不时便打架斗殴,还有的口出胡言。没过多久,连附近的村民身上也出现了这种现象。我一一探查过去,发觉是他们身上都被人种了傀儡丝。”
“傀儡主技艺不精。”谢长亭淡淡道,“离得远了,就操控不住这么多傀儡了。”
“留在这些人身上的傀儡丝会自行‘繁衍’,进而感染更多的人。对于修行低微的修士或是凡人,若是稍不留神,便会为其所操控,生死性命,皆握于傀儡主手中。修为越高者,其越难操控。”
谢长亭说着,抬起眼了,不知在看着什么:“……的确是魔修的手段。因心术不正而堕魔,堕魔又更行心术不正之事。”
“……”
萧如珩越听,越琢磨出对方话中不对劲的意味来:“你该不会是说,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吧?”
谢长亭点点头。
“我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他道,“兴许是有话对我说。可我与他之间,早就无话可谈了。”
萧如珩:“他?”
“赵识君。”谢长亭说出这个名字时,神情没有丝毫异样,“我从前那位师兄。”
萧如珩万万没想到,又从对方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怎么又是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说着,悄悄观察了一下谢长亭的眼色。十六七年前的事,他都还记得。那件事当时闹得整个修真界都沸沸扬扬,毕竟上善门是众仙门之首,谢长亭又是弟子中拔得头筹的那一个。这样的人物,因情爱而折于他人剑下,自此无缘问天大道,说是惋惜,倒不如说是大多数人眼中的笑话。
更何况,其倾心之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师兄。
虽说在修真界中结道侣一事,并不罕见。可男子与男子结道侣,便不是什么能在他人口中传为佳话的好事了。
别的不说,在上善门中搞这断袖之事,见微真人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可这桩事传来传去,也没传出个什么眉目来。至于这对师兄弟究竟是如何断袖的,自然也不得而知。到了最后,修真界中便也只剩下好事者编篡的流言,比如师兄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师弟虽是冰雪美人,内里却热情似火……诸如此类,通通落入了话本的俗套中。
萧如珩的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自己最初听来的流言。
冰雪美人,挺真的。
至于热情似火……
他看着谢长亭一丝不苟,挨个将傀儡丝从修士头上抽出的动作,一时间感觉有些牙疼。
断袖?这两个字放在谢长亭身上,未免有些可笑了。
哪怕有一天我断袖了,他都不可能断吧!
不说什么断袖、男子之间的情爱了,这世间的红尘万种,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没过多久,这出爱恨情仇的戏码,就已从谢长亭一人身死,演变为了三人皆不得好死:一个被剑捅了个对穿,一个被雷劈得魂飞魄散,还有一个被逐出师门,下落不明,传言里是死在荒郊野外了。
而且这三人之死,皆与如今的修真界第一人,见微真人有关。
见微本人不欲再谈此事,修真界中几乎无人敢忤逆其意,传言便渐渐消失了。十六年过去,便很少有人再将此事作谈资了。
一柱香的功夫,谢长亭就已将傀儡丝尽数挑尽。他刚要起身,身后却传来萧如珩微弱的声音:“……长亭啊。”
“?”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谢长亭还是站了起来。他抽出无极,随意一挥,便将地上那群立刻开始四散逃窜的傀儡丝斩作了齑末。
然后道:“萧宗主是想问我,当年我与师兄,到底如何?”
萧如珩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咳,咳。”他有些尴尬,赶紧咳了两声掩饰,“其实……”
“其实萧宗主早就想问了,”谢长亭道,“只是担心伤及我颜面而已。”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萧如珩连忙摆手道,“我只是,长亭啊,你看,你这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你纠缠不休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阴暗心理。你将昔日往事讲与我听,我与你分析一道,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居心,也好将他从暗处揪出来,绳之于法,对吧?”
谢长亭:“……”
谢长亭认真道:“萧宗主,其实我也有一事好奇已久了。见微真人从前带我来见你时,你还是仙风道骨、一派正气。可当年在秘境中见面,我便觉得宗主对八卦之事分外好奇。这些年间,宗主也是表面一派正气,背地里和我舅舅斗嘴斗得不亦乐乎,还妒忌时九这小姑娘的头发比自己多——宗主,为何你非要在弟子们面前装模作样呢?”
萧如珩嘴角一抽:“哈……哈哈,这个……这是我的秘密,你懂吧。生存之道,生存之道……”
谢长亭见他尴尬得有些冒汗,一边摸着自己分外稀疏的头顶,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些传言,或多或少,我都听过了。”他道,“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往。只是赵识君曾救我性命,而我少不更事,盲目崇拜过同门师兄而已。”
萧如珩听他开口,一时间心底有些激动。然而听完了,却感觉自己听了一出废话:“……就这样?”
“就这样。”
“……”自己的头发都让对方取笑过了,萧如珩无论如何也不愿善罢甘休,“那你从未,那什么,喜欢过你师兄?”
谢长亭摇头。
“这?”萧如珩一下跳起来,即便答案并不出乎意料,他还是有一种自己被欺骗了的感觉,“感情从头到尾都是谎言,那这故事是怎么流传开的?一群讲故事的人还信誓旦旦,说你爱惨了你师兄,什么送玉坠做定情信物啊,什么为他挡剑啊,还有时轶也成了大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谢长亭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过了一会,他抬起眼来:“怎么了?”
“都是笑话而已。我没有生气。”
萧如珩恨不得给自己的嘴来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最不敢在谢长亭面前提起的,便是那两个字。
“你先前没有问过我,我只当是时轶与你说起过这些。”谢长亭淡淡道,语气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境中死相,地宫雷劫……”
萧如珩:“……”
怎么越听,越觉得他话中带着一丝,恼意?
他格外胆战心惊地想:还说自己没有生气!!
“……说到头来,诸多事端,都是爱恨这等妄念作祟。”
话题忽然来了个一八百十度大转弯。萧如珩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而谢长亭已将无极收了回去:“让他们先歇在此处。傀儡丝入脑,伤及心脉,须静养。”
“嗯,啊……”萧如珩下意识地答应着,身体也跟着谢长亭走动。
脑海中却不住地回荡:
什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