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三百……人?
三百……
谢长亭默念着这个数字,瞳孔中的震颤渐渐止住。他的神情逐渐清明起来。
“噼啪”一声,手中的若水重新断成了两截。
他握着那截断剑,轻轻一挥,面前的“时轶”便化作了一片黑烟,飘散而去。
地宫的景象从他眼前消失。谢长亭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地宫的入口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其中,另一只脚仍旧踏在血肉组成的幻境中。
而在他的身后,已然是一片血海。
黑漆漆的云压了满天,留了一丝月光冷淡地映照在地上。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零零散散的几根手指,失去了眼球的空洞眼眶,拦腰折断的光秃秃的身体,与粘稠的红色混杂一道,堆积成山。
而在尸山血海之外,人们已经陷入了无尽的厮杀之中。
“去死!”
“你才该死!”
“你们都该死!!”
谢长亭的神智一瞬之间便全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人群受到九重血眼中魔念的影响,为了活下来,不惜开始残杀自己的同族。在他们的念头里,见微真人要的只是三百条生魂。所以,只要将他们中的三百人杀死,另外的人就能都活下来了。
有的人手中握着剑,不顾一切地劈砍着自己眼前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又随即被另外一柄剑刺中。有的人甚至连剑也丢了,赤手空拳地、笨拙地与他人搏斗,犹如兽类之间最为原始的争斗。
谢长亭怔然地立在一旁。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到,自己是不属于他们的。
他的母亲是青丘的少公主,是血统纯正的九尾大妖。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同族。
——那为什么,不干脆将他们都杀了呢?
这样的话,这世间将不再有恶念,不再有丑陋的自相残杀。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飞快地被谢长亭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飞身过去,若水撞开了他目之所及中每一把缠斗的剑。有人被他挡开之后,仍未从疯狂中抽身,口中嘶吼着还要再扑上去,又被一道蓝火打中,摔倒在地,彻底没了力气。
直到快要走到视线的尽头,便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压。极目望去,能看见明月山宗主洪盛周围已七零八落地倒着不知多少尸体。欲念越重的人,便越会受九重血眼的影响,而到了洪盛这般地步,要再拦住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况且,他如今已入大乘境,是不折不扣的大能。
“——怀嘉!”
“怀嘉!站住!”
然后有人在呼唤他。谢长亭回过头去,看见满身是血的谢诛寰正在朝他奔来。
“你要过去干什么?”他冲上来,一把抓住谢长亭的衣袖。
又看了看他的身后:“时轶呢?那臭小子不是总爱粘着你吗,这会怎么不见人影了?”
谢长亭动了动嘴唇。
他听见自己说:“他在外面。”
“在外面?!”谢诛寰突然一下子来火气了,“他一个人跑出去了,不带上你?果然,日久见人心,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不是……舅舅。”谢长亭摇了摇头。
他抬眼,望向血肉组成的穹顶之上。
“他在那里。”谢长亭轻声道。
谢诛寰闻言,脸色也变了变:“你是说,他与你那师父现在正在一处?!”
谢长亭点头。
“见微真人乃是修真界中第一人,他又怎会是你师父的对手?”谢诛寰皱眉道,他警惕地看着谢长亭,“怀嘉,他既然愿意送死,你可别跟着去了。要我说,像他这样怪模怪样的人,一天到晚,心里安的都不知是什么心思,死了才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谢诛寰的神情已然开始恍惚了。
他此刻所说的都是心中所想,也是心中曾拥有过的最为歹毒的恶念。
谢长亭没有再与他争辩。他挥了挥手,一道火光便化作了绳索,窜到了谢诛寰身上,将他的双手死死地绑缚在了身后。
谢诛寰立刻瞪大了眼:“你做什么?怀嘉,松开,我可是你舅舅!”
可一眨眼的功夫,谢长亭已经来到了疯魔杀人的洪盛近处。
若水断剑一出,与对方手中长剑撞上,迸发出铮铮嗡鸣声。
“洪宗主。”谢长亭低声道,“若是你不想死的话,现在就停下手来,听我说。”
“你?”洪盛眼中已隐隐泛着红光,“就凭你,也想拦住我?!”
他一剑劈来,谢长亭闪身躲开。
说接不住,倒也未必,只是他现在并无意与对方争斗:“你眼下已被魔念控制,再继续下去,同样也会死在这处幻境之中。”
洪盛大笑起来:“死?你说我会死?我堂堂大乘境修士,会死在这里?”
“你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他说着,语气骤然冷了下来,“见微真人要的是三百生魂,那我给他不就是了?只要我顺着他来,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谢长亭:“你也知道,他要的是三百生魂。”
洪盛动作一顿。
“这些被你杀死的人,生魂都立即消散了。”谢长亭冷冷道,“你就算是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光,也永远不可能离开九重血眼。”
洪盛渐渐露出愕然的神情来。
周围的人闻言,也好似从恶念的侵染中醒过神来,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
如今,这些目光只让谢长亭觉得厌恶。
可他依旧道:“都住手,不想死的人跟我来。”
谢长亭转身,向着方才的地宫入口处走去。
若水断掉的那截剑尖漂浮在当空,另一半则被他握在手上。剑尖上冒出幽幽的荧蓝光火,落在每一个人面前。
人们沉默着放下了手,低着头,自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得尽快离开这里。谢长亭想。
灵力源源不断地自他指尖流出,驱散掉不断试图接近他们的黑色雾气。那些都是九重血眼中凝为了实体的恶念。
一旦被它们侵染,人便会成为十恶不赦的魔头,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杀戮欲望。
见微真人展开的九重血眼不仅将他们包裹了进去,同样也将这座最为重要的地宫包裹其中。推开沉重的青铜门,熟悉的场景再度映入眼底。
只是,这一回,祭台中的火都是灭着的,法阵的纹路中也并没有灌满鲜血。
幻境中的那个“时轶”,也并未出现在这里。
地宫之中,黑色的雾气明显要少了许多。也许这里是阵眼所在之处,接近了九重血眼的出口,恶念的浓稠程度自然会降低。
谢长亭合了合眼。
他能感到,身后的人群又开始躁动不安。
而与此同时,远在血眼穹顶之外的时轶也不知所踪。他不知道他们还能再撑多久。
要尽快找到阵眼。
谢长亭对于法阵一物并不算太过熟稔。但他依旧俯下身去,以指尖轻点那些凹陷入地面的法阵纹路。
“你在找阵眼?”
萧如珩在他身旁站着,一同蹲了下来。
谢长亭转过头去。萧如珩的神情明显要比那些人清明许多,看样子他受到魔念的浸染也不算太多。
但此刻,他身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
谢长亭:“嗯,他说阵眼便是出口。”
“我知道阵眼在哪里。”萧如珩说。
谢长亭:“你知道?”
萧如珩点头:“九重血眼还在时,我曾经进过这里。”
谢长亭眉头轻微地一皱。
眼见着萧如珩就要俯下身去,触到法阵。
“住手。”谢长亭道。
若水断剑横在了萧如珩与法阵之中。萧如珩诧异地抬起眼来。
“天地大浩劫那时,你分明还没有出生,萧宗主。”谢长亭平静道,“而那之后,血眼早已消失,你又是如何得以进入?”
萧如珩一动不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