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青丘有狐,天生九尾……”
他默念着其上以异文书就的篇章。
隐约之间,谢长亭听见有人问他:“你如今修到几尾了?”
他想了想,将怀中的尾巴一一拉出,数了数:“……四,五,六。”
“怎么忽然间有了这么多。我记得你原先只有一尾。”
“上次修出三尾时,你也这么说过。”谢长亭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不过是修为精进,境界突破,它们自然便现形了。”
“那若是修到九尾,便会飞升么?”
谢长亭忍不住回过头去。
洞府嶙峋不平的石壁之后,影影绰绰地立着一道人影。四周并未有进风之处,那人衣角却似随风而荡一般,猎猎而起。
可再往上,却始终难以看清对方面容。
谢长亭心中一沉,忽然间失望透顶。
“……你向来不会关心飞升与否,又怎会这样问我呢?”他道,“所以我总是思索,兴许你从未想过飞升,只是一心求死。我却连你为何会这样想都不明白。”
谢长亭平静道:“可你说过,下回再见时,你还有话要告诉我。”
若有若无的风自洞中穿堂而过。谢长亭合眼,复又睁眼。
嶙峋石壁之后已是一片空荡。那道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雪亮的长剑,剑柄处是上古文字刻就的“无极”二字。一缕天光穿过洞口,落于剑身之上,冷光粼粼,如梦亦如幻。
作者有话要说:
亭亭一个能打十个(比划)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ps.不会下线很久
pps.明天照常更新
——
第54章 不思量(三)
扪心自问, 这十六年间,谢长亭其实鲜少想起时轶此人。
他后来总共去过三次见微真人当年历劫之处。地宫早被九重雷劫夷为平地,徒留一地残垣,却也不妨碍修真界中前来朝拜的众人接踵而至。
第一次去时将地宫翻了个底朝天, 吓坏了前来朝拜的修士。有人大喊“拦住他”, 他却恍若未闻。直到确认那些碎石之中连一片衣角都未曾留下, 才终于停手。
第二次去时,锐利的尖石已被前来朝拜的众人磨去了棱角。这回他没有再翻那些石头,只是在一旁的山岗上站了一会。
第三次去时, 寸草不生的雷焦之土上已生出了一丛又一丛鲜绿的草。草尖被微风拂动, 谢长亭望向它们,出了神。
过了一会, 他抬起头来, 向最近的一个人认真问道:“若是灰飞烟灭,可还会有来生么?”
那人不知为何,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脚下绊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
好在这些,于他心境, 都无甚动摇。毕竟他并不会常常想起对方, 偶然忆起,脑海中对方的相貌都已模糊一片, 只余下恣意张扬大笑的神情,宛如一道符号, 被深深地铭刻于他的脑海之中。
问完那句话后, 谢长亭当晚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 他又回到了上善门内, 回到尚未倾塌的地宫之中。
四周祭坛内火焰熊熊,却非他曾经亲眼所见的橙黄烈火,而是幽冥黯淡的深蓝火光。而他亦没有再被束缚于青铜柱上,手持一柄长剑,来来回回地在地宫中踱步。
不知不觉间,地宫中似乎多出了许多人。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每一个人都跪在他的脚下。他们低着头,双手被缚在身后,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似引颈就戮。
嘀嗒……嘀嗒……
怪异的水滴声不绝于耳。
谢长亭终于抬起眼来。
一抹刺目的红率先映入他眼帘中——不知何时,他手中的剑上已满是鲜血。
而放眼望去,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颈间都被人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鲜血自他们颈间喷涌而出,落在地上,汇入那些凹陷下去的法阵纹路中。目睹着残忍至极的此情此景,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怜悯,只是想,填满这道法阵要万人之血,自己方才,有杀过这么多人吗?
他们的血……够么?
来不及再细想,法阵中忽然绽出光芒来,刺得他倒退几步、几乎睁不开眼。四周祭坛内,妖火烧得噼啪作响。周遭似乎静得落针可闻,又好似有千万人惨叫、呐喊。
数息之后,谢长亭睁开眼来。
身后好像多出了一个人。
他一下回头,猝不及防便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熟悉到谢长亭先是愣了一下,目光于对方五官之上微微游移。
——时轶。
原来他从未忘记此人的模样。
从死界归来的时轶仍穿着谢长亭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身红衣。他两手空空,施施然立于万千骸骨之上,面上似笑非笑。
最初的惊愕过后,谢长亭很快镇定下来。
“你来了。”他道。
时轶并不言语。
两人之间少有地以这样的方式僵持。许久,谢长亭回过身去,道:“既然来了,便走吧。”
“去哪里?”
谢长亭似乎被问住了,稍稍游移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缠上他的脚腕。他低头一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骸竟然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了他。
它张大了嘴,发出的却是见微真人那道苍老的声音:“谢……长亭……”
谢长亭微微一惊,滴着血的长剑便要向他指去。下一瞬,却是天旋地转——有人从身后将他扳倒,力道之大,不留半分情面。他的背撞上了地宫中的石壁,手中的剑此时却也倒戈,瞬间将他捆得死紧。
他喘了口气,抬起头来。
这一撞竟然连他的原身都撞了出来。谢长亭有些困惑。数年之前他便以一己之力跨过天劫,步入合体,如今修为已近大乘,就算是九重雷劫此刻落下,也不至于将他劈回原身。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要人悉心护佑、才得以自雷劫下苟活的人了。
梦中死而复生的时轶在他面前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一切有如当年。
可时轶开口,说的却是:“谢长亭,你做了什么?”
谢长亭:“……”
他眨了眨眼,移开了目光。
“看着我。”
头上的一双尖尖耳朵心虚地垂了下去。
时轶却很突兀地笑了一声。
谢长亭下意识抬头看他,肩膀上却猝然传来一阵力道。面前的人身形向他倒来,将他抵在了石壁之上,空余的那只手一下遮住他的双眼。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谢长亭的心中没来由地一跳,紧接着,唇上便传来了一阵短促的痛感。
他很快便尝到了血的滋味。时轶动作有些粗暴地压下来吻了他,咬住他的嘴唇。
目不能视,触觉像是被放大千万倍,先前所有的畏惧都在瞬间失而复得。对方恶劣地在他口中舔吻,逼迫他从口中发出下意识的求饶的轻哼。谢长亭被吓得不轻,抬手想要推开对方,双手却反倒被不容置疑地制住,一同按在了起伏不平的石壁上。
思绪一片混沌,脑海中念头多得纷乱如麻。兴许是妖族对于血的滋味天生敏感,破的分明是自己的嘴角,谢长亭尝到的却是不属于自己的血味。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段似乎并不属于他的记忆闯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口中鲜血的滋味愈发清晰起来。四周的地面隐隐约约开始震动。目不能视,眼前一片漆黑。他虚弱地倚靠在石壁之上,昏沉间,有人摸了摸他的脸。
……就这点小雷,我还死不了。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即若离。
停了停,又再度响起,不过若是真是这般死去,倒也无悔可言。
音声渐渐远去。一道轻吻落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
记忆如潮水般骤然涌入,又骤然退却。他又跌落回梦境之中。眼前景象仿佛正与当时重叠,可死而复生的时轶却不复温柔。他像一头极具攻击性的兽,将终于到口的猎物叼住脖颈,急切地、不顾一切地便要享用。